林尧此刻背负双手,低声喃喃。
而顾北辰的面色,猛地一变。
他的眼眶一红。
“师尊,您还有其他弟子……”
“弟子一直以为,自己是您唯一的徒弟啊!”
“真武之道,还有其他传人?”
林尧瞥了顾北辰一眼。
他不理解,这位在北六州百姓口中,睥睨纵横的人屠,在自己面前,怎么就是个哭包呢。
林尧叹了口气,拍了拍顾北辰的肩膀。
“真武之道的传人,的确就你一个。”
“你也是“真武大帝”唯一的弟子。”
“但为师,不只“真武大帝”这一个账号。”
顾北辰已经红了的眼眶,这才没掉下泪来。
他揉了揉眼睛。
“师尊的意思是……“真武北辰星主”只是您的“身份”之一?”
林尧揉了揉太阳穴。
“你暂时先这么理解吧。”
“你对为师的真正的手段和实力,其实一无所知。”
顾北辰倒吸一口凉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林尧已经转过头,看着教武场上那一个个眼神仍旧灼灼放光的“学子”,挑了挑眉!
他刚刚的言辞,调动了这些学子的对大周的反抗之心,但这还不够。
林尧清晰的看见,不少学子眼中,仍旧犹豫不决……
在林尧窥见的,“可能发生的未来”中——北六州之所以会战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北六州的百姓,心不够齐,有很多宗门,百姓,对大周竟还心存幻想……
愚蠢!!!
他们不知,这份幻想和愚忠,最后会害惨了他们。
而在林尧“预取”到的未来中,这教武场上,一大半的“学子”,就是因为还没意识到,大周朝廷的冷酷无情,而命运悲惨!
要改变,北六州,战败的未来,现在就得下手。
林尧幽幽的声音,此刻在教武场上飘荡。
“风雪来兮,万古一造,我刚刚再算青天……窥见了一些未来,诸位可想知道,我都看到了些什么?”
教武场上,仍旧寂静。
而林尧的目光移动……
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披着粗布兽皮的学子身上。
“你叫刘奇勇,是吧?”
那名学子身子一僵,眼神中,露出惊喜!他的面色一下子涨的通红。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是……我是!”
“弟子刘奇勇,拜见真武大帝。”
林尧的没有低头,只是眼瞳往下一瞥。
“你是家,是世代住在“回龙峰”的猎户。”
“你机缘巧合之下,迈入“道途”,走的是少见的“猎修”的路子!”
刘奇勇面色涨的通红,他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是被真武大帝看上了。
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了自己身边学子,羡艳的目光。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嘴角。让“它”不要翘起的太过明显。
死嘴,快耷拉下去,打死不能笑出声……娘亲,你儿出息了,你儿,被真武大帝相中了……
可下一秒,林尧嘶哑的声音,幽幽传来。
“刘奇勇……你现如今,仍觉得自己是大周的子民吧!”
跪在地上的刘奇勇身体一僵。
他抬起头,想要辩解什么。
可林尧的声音,一个个字节落入他的耳中,都如惊雷炸响……
“你并未把北六州和大周之间的战争当回事,今日之后,你会回到家中,专心修炼,大概一年之后,你的“猎经”修炼的小有所成,出关之日,大周北伐的铁军,刚好路过“回龙峰”!”
“你猜怎么着?大周的铁军,把你视为北六州的叛贼……”
“其实不止是你,战争开启后,所有北六州的修士,都被大周定为反贼!”
“他们用铁钩,刺穿了你的琵琶骨,把你吊在你家门口那棵千年松上,之后当着你的面,割掉了你那瘫卧在床上的老娘的脑袋!你的发妻也被抓了出来,那是个皮肤小麦色,腰细腿长的健硕女子,大周的铁军,在北六州,可没什么军纪,你的妻子,被撕烂了身上的衣襟,当着你面,被那群铁军挨个欺辱……”
“不,不止你的妻子,还有你那两个遗传了你妻子美貌的双胞胎闺女……那群丧心病狂的铁军,怎么可能放过,这一对儿年轻貌美的并蒂莲;你的小儿子也被掳走了,被放干了血,充当军粮;你被吊在树上,看着自己家破人亡,妻女受辱,却无可奈何。”
“而这,都是因为你的愚蠢,你对大周,对那铁血王朝,心存幻想……”
刘奇勇这一刻,抬起头,怔怔的望着林尧。
他的双眼落下血泪,声音撕裂。
“大帝!!!”
“大帝说的可是真的……”
周围的学子,这一刻,纷纷望向刘奇勇。他们的眼神,再无半点羡慕或者嫉妒,只有可怜……
可林尧并未搭理他。
而是径直的走向下一个学子。
“王景崇!”
一名穿着一袭白衣的,像是“文士”的学子,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拜见……拜见真武大帝。”
林尧眯缝着眼睛。
“你是景春镇的儒生。”
“景春镇附近,十里八村的儒生里,论学识悟道,你当得起第一……”
王景崇的头皮发麻,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大帝谬赞……景崇……景崇,只是个不争气的儒生!”
林尧嗤笑一声。
“不争气?”
“你可太争气了。”
“今日之后,你会回到景春镇,北军招募谋士时,你未能入选……因此一直介怀,大概三年后,大周军队,杀进景春镇,你毫不迟疑的加入了大周的军队。”
“景春镇的镇民,骂你是叛徒,是贼寇,但你毫不在意,你觉得,北六州,本就属于大周……直到……大周军队的千夫长,为了疗伤,以景春镇的百姓,做邪祭。”
“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熟悉的亲朋好友,父老乡亲,化作了一滩脓血,你愤怒至极,要去找那千夫长算总账……可那千夫长却说,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告知他景春镇,地下有一处隐没,不曾被开采的灵脉,那位千夫长,也想不到在景春镇,进行邪祀!”
“是你,害死了你的父老乡亲,看着你长大的周春大爷,柳芳大娘,王掌柜,还有你的发小……古子良,纪童伟,都是因你而死的。”
这一刻……
教武场上的其他学子,看着王景崇,眼神中,都露出鄙夷的神色。
王景崇跪在地上,抓着自己的两鬓的头发。
“不……不是我……”
“我自小吃百家饭长大,怎么会害死自己的乡亲父老……”
“大帝,您明示,请您明示……”
“若打仗,会牵连整个北六州的百姓,就不能不打这一仗吗?”
林尧冷哼一声。
“不打这一仗?”
“我刚刚说的还不够清楚?”
“可以不打啊!按照既定的未来,等顾北辰老死以后。大周朝廷,兴高采烈的,派兵进驻北六州,那些他乡的兵将,恨不得把你北六州,吃干抹净!”
“你景春镇,第一年,赋税翻三倍,第二年,遭洪水,第三年,洪灾,第五年,遭魔修洗劫,第八年,被挖空了灵脉的景春镇,起瘟疫,镇里百姓,十不存一……你残存的同乡,为了几个馒头,就能把自己卖出去当奴做婢!”
林尧的声音一顿,他幽幽的声音,传遍整个教武场。
“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长剑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看,这是奴隶!””
王景崇,跪在地上,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林尧又一转身。
走到了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身前。
不等林尧开口。
那少年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陈启功,拜见大帝……”
“大帝,陈启功,生是北六州的人,死是北六州的鬼!”
“陈启功,愿随大将军,征讨大周,南下擒龙,换了苍穹!!!”
林尧看着那少年,眯缝起双眼。
“你倒算是诚恳……”
“你确实参了军。北军,营中,供予士兵修炼的“虎贲经”,也很适合你。”
“你现在是炼气八层,在北军,军营十年,你会迈入到筑基境,成为北军,营中,陷阵营的百夫长……”
“十六年后,在北军攻打,大周,启林城,你带着陷阵营的将士,浴血冲锋……鏖战十六天……八百人的陷阵营,最后只剩下十六人。”
“只是筑基境的你,第一个攀上了启林城的城头,先登,破阵,斩将,夺旗……四大军功,你得“先登之功”!”
那少年的眼神明亮起来。
可下一秒,林尧按住了那少年的脑袋。
“别高兴太早,你登城之后,回头望去,城墙下,尸横遍野,那些尸体,都是曾经和你朝夕相伴的弟兄……”
“而你,为了登上城墙,自燃本命心血,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即将死于城墙上!”
“我问你……知道这番结局,你还会选择参军吗?”
……
风,又是大风吹过教武场。
北风猎猎……
教武场上,此时分外安静。
可就在这时。
在那风中。
却夹杂着少年的笑声。
那少年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我出生在北境。”
“打小听着大将军,各种“东征西讨”的故事长大。从小就仰慕大将军。”
“我的家乡,在景州,木獠镇,前些年,遭了水灾,遍地饿殍,大周朝廷,屁都都没放一个,是北军的老卒,过来,帮我们修缮了河堤!北六州,自古,只是北六州子民,自己个的北六州……”
“大周的天下过半是大将军打下来的,那皇帝的位置,大将军,比高家子弟,更有资格坐。”
“我做梦都想跟着大将军起兵,一统天下!”
“能当大将军的马前卒,我都死而无憾,更何况是当陷阵营的百夫长!”
“就是,今天参军,明日死了……我也不后悔。”
“男儿走四方,何处不为家,死在哪里,葬在哪里,天下青山都一样。”
那少年,此刻向着顾北辰的方向,重重的一磕头。
随后那少年,又抬起头来,望着林尧。
“大帝!”
“小人斗胆再问一句。”
“您窥见的未来,可以改变吗?”
林尧背负双手,望了一眼苍穹。
“过去无法挽回,未来可以改变!”
“只是现在与未来之间,必有因果相连。”
那少年眨巴了几下眼。
咧嘴一笑。
“小人不懂什么因果。”
“但未来能有机会,成为陷阵营的百夫长,这一辈子已经很值了!”
“若还有更好的未来,小人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说罢,少年,又挪腾膝盖,冲着顾北辰的方向。
“我爹从小就跟我说,北境子弟,最值得骄傲的事,就是跟在大将军身后,血染疆场!”
“大周朝廷不把我们当人看,那就和他们打!!!”
“小人愿随大将军,南下擒龙!“
少年的声音,响彻天地。
紧接着。
教武场上,一声接一声的扑通扑通的声传来……一个接一个的学子,跪在地上。
“青州,靖安城,张松年,在此,愿加入北军。”
“景州,黑山镇,李扶望,愿死于沙场。”
“凉州,浑南城,姜伯渔……家中还有三个弟弟,可以侍奉老母,是可以随大将军,死一死的……”
……
这一刻。
顾北辰的双眼,也绽放精芒。
林尧则在教武场上,转了一圈后,回到顾北辰的身边。
他抬起手!
顾北辰,立刻低头。
让林尧的手,能拍到他的脑门。
林尧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年轻时,在战场上,气吞万里如虎!”
“是威风八面的大将军。”
“可我见你时,你已垂垂老矣。”
“让我见一次吧。”
“让我见见,什么是北国人屠!”
这一刻,在场的,跪拜在地上的学子,忽然汗毛都耸立了起来。
他们看见,那位满头白发的大将军,这一刻,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全身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红了起来。
他的额头更是暴起青筋。
他先是冲着林尧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随后立即起身。
扭头,就大步流星的,往学宫的大门走。
北风吹拂,把顾北辰的衣襟吹得猎猎作响,绷紧的衣襟,勾勒出顾北辰的宽肩窄腰……他此时怒目圆睁,皆白的须发,在风中乱舞。
这一刻的顾北辰,当真是,气吞万里如虎!
“虎臣!虎臣何在?”
“召集扶柳城中,所有北军旧部。”
“就说,老夫聊发少年狂,死于酩酊,不如死于马背……想要带着诸君,再建一番伟业!”
“在场的诸位学子,不嫌弃顾某人,年老体衰,愿意为北六州的未来,血染疆场者,跟顾某走……去镐京,讨个公道……起义,南下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