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麓坐在饭桌上拿起筷子了,神魂还在半空中飘着。
那句“你不觉得我们俩长得有点像吗”犹如金刚经,在她大脑里循环播放,让她无法从这句话后的真相逃脱。
“怎么了?吃饭都心不在焉的。不好吃?”裴译州盛好鱼汤放在她手边。
她现在有点无法直视裴译州,低着头扒饭,含糊说:“好吃,就是还没特别饿。”
然后脑子不受控制地,继续乱糟糟地思考着。
是自动的行为,无法在内心叫停后停下来,甚至她清楚自己能立马得出最后的结论。
林麓有点慌乱,扒了两口饭又端起小碗喝汤,不料喝得太急呛到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
汤碗掉在桌上滴溜溜转一圈,伴随着她的咳嗽,鱼汤洒在桌上,衣服上,地毯上。
裴译州反应飞快,站起身跨步到她身边,一边拍着她后背,一边抽出纸巾给她擦嘴和衣服上沾到的汤。
“到底在想什么?喝口汤也这么不小心。”他无奈道。
林麓的咳嗽缓解了点,但刚才咳得太用力,脸通红,眼泪都憋出来了。
裴译州很自然地拿纸巾吸掉她的眼泪,左一下右一下,纸巾并不蹭在皮肤上,动作比给她擦嘴还熟练。
擦干眼泪,停下咳嗽的林麓和他对视上。
在想什么?在想她长得和裴译州未婚妻很像是什么意思,在想她出现在他身边的时间比未婚妻早,所以不是她像那位未婚妻,是未婚妻长得像她。
在想,裴译州那晚看向她的眼神到底是什么。
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是十八岁晚上那个意外的吻吗?
在想,她现在像只虾米在裴译州怀里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
在想……
有什么让她心惊肉跳的东西在他们对视间升腾。
林麓不动声色前倾,避开裴译州笼罩式的怀抱。
“我好了,”她装作去拿水杯,“哥,我现在对你做的鱼汤有点阴影了。”
裴译州脸上的温和随着她的挣脱,像假面一样略微扭曲,但转瞬又扬起笑。
“你自己喝得太急,还怪鱼汤。”
林麓尴尬地笑,通过喝水来转移自己无所适从的慌乱。
喉咙大口大口咽下冷水,如同咽下那些不应该被说出来、被点明的某个猜想。
直到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顿饭没吃几口,草草收拾掉。
裴译州下午要听公司各部门的年终汇报,林麓借口困,躲进了房间睡觉。
这个理由挺烂的,但裴译州只是看了看她,点头说不要睡太久,晚饭会提前吃。
“刚才没吃几口,晚餐我们去外面吃日式怎么样?睡两个小时就起来,不然晚上睡不着。”
“知道了,哥。”
她看着裴译州温柔的视线注视着她,直到房门紧闭。
咔哒一声。
门内的人转身贴在墙壁上,缓缓滑下去。
门外的人眼神晦暗,打电话找酒店的人打听半个小时前发生了什么事。
—
林麓真的睡了一觉。
睡眠让脑子变得清醒,她醒来时已经恢复正常,开始和丁梓潼打听海市顶级心理医生的价格。
丁梓潼发过来一句:【你哥又怎么了?】
两秒后,林麓看着那条消息被飞快撤回。
丁梓潼:【咳,怎么突然提到心理医生,你怎么了吗?】
手机屏幕的幽光打在她平静如死水的脸上;【哇,你撤回得真慢,我看见了。】
丁梓潼:【……】
丁梓潼:【好吧,所以你哥怎么了?】
【我开始怀疑他在我消失的这几年受到的伤害太大,心理有些不正常。】
丁梓潼:【比如?】
【比如我蹬自行车拐个弯,他就以为我飞了,怕得抱着我发抖。】
丁梓潼:【哇,真是闻者落泪的故事。】
丁梓潼:【我确实知道几个心理医生,都推给你,你尽快安排你哥多去几趟。】
【所以他之前就去看过心理医生是不是?】
丁梓潼还没感觉到不对劲,认真回答:【是啊,很多家庭破裂失去亲人的人,多少都有点心理问题】
【他爸妈去世的时候就挺正常的,我以为他会难受但不该这么难受,你觉得呢?】
丁梓潼过了还一会儿才回复:【我在沉默】
【我也在沉默。】
暗号似的对话,以前念高中时,林麓和丁梓潼经常这样吐槽一些你懂我懂大家懂的事。
换到现在,反倒有了另外的作用——有些事只要不点破,双方就还能当不知情。
林麓收起手机,正巧房门被敲响。
“麓麓,别睡了,起来跟陈姐他们一起听总经办的汇报。”
“好,马上。”她略微拔高了声音。
工作能让古怪的气氛暂时存档,让她在勒脖的窒息中松口气。
只是时间不长,到吃晚餐的时候,问话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
他们去了酒店十一层的就日式餐厅,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和她的房间一样,位置绝佳,偏头就能看见深蓝色的大海,白浪冲上沙滩,零星一些人在沙滩上奔跑。
裴译州是个好哥哥,总是会把更好的东西让给她。
林麓在心里叹口气,坐下后又觉得裴译州也不是那么好。
因为就这地方挂着个日式灯笼,灯光昏昏,和其他桌的客人离得有些远,氛围很像绝佳的审问室。
上菜途中,他们都沉默着没说话。
等东西上齐,裴译州给她夹了个鲷鱼烧,才漫不经心问:“胃口还是不好吗?上午下楼看见谁了?从午餐到现在都不对劲。”
林麓低头咬了口鲷鱼烧,就着这姿势说:“碰见了一个合作方的经理。”
“哦?专门来找你?”
她用力咽下食物,抬起头,脸上露出调侃的笑:“是啊,因为你太难靠近了。人家想追你来着。”
裴译州看着她眼睛,眉目沉沉。
“是吗?”他的嗓音平淡至极。
林麓转开视线,端起妹妹的姿态说:“哥,我不在了这么多年,你应该有谈过恋爱吧?不然自己一个人多难熬。”
话越说越顺,她夹了个炙烤起司三文鱼寿司,咬一口,唠家常一样继续说着:
“不过看你这样,最近一年应该也没感情生活了。我觉得你可以再试试接受下一段感情,现在我回来了,你再谈个好相处的女朋友,我们家也算阖家欢乐了。”
裴译州没说话,桌上的日式料理变成噎人的石灰石,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
金属质感的筷尖在陶瓷筷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像在触碰暂停键。
林麓不说话了,品尝寿司的动作却没停下。
兄妹俩谁也不看谁,压抑在空气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