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大街上,此时已经乱作一团。
原本该是一派热闹繁忙的地方,此时静静地摆着六个脑袋,还有被砍下来的八九条手臂,十几个应该是上半段身体的肉块,以及十二三个勉强可以拼凑起来的腿脚肉骨。
石板铺就的街面,鲜血遍地,街道两旁紧紧闭着的门户,飞溅其上的血肉清晰可见,血腥味浓重得让靠近的人几乎要呕吐起来。
一阵婴儿的啼哭正响亮地在这血泊中传来。
那留下来躲在街边偷看的胆大之人,此时也不由害怕起来。
只见一名女子一手持剑,一手抱着个婴儿,正从这满地尸块中缓缓站了起来。剑上还在滴血,女子脸上的血也未干,衣上更是沾着飞溅的星星点点血肉。
她往左看了一眼,左边门户里的人就捂住了眼,她往右瞧了一眼,右边屋檐下的人就瑟缩着把头抱得更严实了些。
她往前走了一步,众人就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生怕这位杀神下一刻就提剑把他们的脑袋也砍了去。
就在这连鸡犬都不敢发出一点响声的当下,只见一团白影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又被那提剑的女子打飞了出去。
李相夷扶着墙根站了起来,只觉气血翻涌,不由吐出口血来。
他只远远地看了眼路面的惨状,便已将事情经过猜得七八分,未曾想乔婉娩虽然看起来不曾重伤,却是在他靠近的瞬间就如不认识他一般出手将他打伤。
“阿娩……”他小心地向她靠近,已是肺腑俱摧。
乔婉娩转头向他看来,神情瞧起来似乎有些呆滞,只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
“阿娩,是我。”他已是哽咽起来,“我来迟了……”
就在他终于走到乔婉娩身旁时,只见乔婉娩认真地看了他几眼,才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孩子扑向了他怀中。
“当啷”一声,青霜剑掉落在地上,他听到她含糊不清地哭道:“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他们要抢莲子,你知不知道差点就见不到孩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晚了,阿娩,我来了……”他忙将已是身心俱疲的妻子抱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忽然只听“哇”的一声,乔婉娩吐出一大口鲜血,热烘烘地都吐在他的脖颈中,同时倒在了他的臂弯,晕迷了过去。
原来,乔婉娩因为孩子被抢,情急之下,强行运起内力冲开了被封的穴道,那人点穴所用的手法极是刁钻,她气血倒转已是受了内伤。
而后,她又穿过人流,赶在封氏众人交接之际,提剑将小莲子抢了回来,更是将沾手的六人俱剁作了数段。
做完这一切,她只觉浑身气血不畅,眼前金星乱舞,竟连被那六人围攻时不慎所受的外伤都感觉不到了,内伤之重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想。
然而她却无暇顾及这一切,小心地查看了一番小莲子的情况,发现他除了因受惊吓而啼哭不止外,并无其他伤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是这一松口气,便只觉眼前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起来。
就在这时,远远地听到似乎有人在唤她。
是相夷吗?
她怎么有些看不清了?
使劲地眨了眨眼后,她这才看到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此刻正又惊又怒又沉痛又心疼的面容。
“相夷……”她的心里低低唤了声,一直提着的那颗心终于能够放下来了。
李相夷拾起了血泊里的青霜剑,将乔婉娩负在背上,怀中抱着小莲子,小心翼翼地哄了又哄,可孩子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怎么也止不住啼哭。
他猛地一挥青霜,剑上血迹尽数飞溅出去。
满地血肉中,白衣已沾上了殷红。
一向爱洁的李相夷,此时却抑制不住地只想将这白衣悉数染红!
万圣道。
装饰考究的大堂之上,封磬抬手拿起一盏茶来,却只觉得心惊肉跳,不由手下一抖,“啪”的一声,青瓷杯在地上碎做了好几片。
他终于发觉有哪里不对劲了。
尽管封归与封羽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一定万无一失,可他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究竟是哪里不妥呢?
他终于醒悟过来——仅凭封归区区数人,又怎可能真的将李相夷之子夺走?而企图夺走李相夷之子,只怕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这不仅仅是碰触逆鳞,这简直是要拔光逆鳞!
封磬不由一声长叹,虽然单孤刀时常在他们面前说一些对李相夷不以为然的话,他其实从未将之当回事,可是……封磬手一抖,似乎不知从何时起,他好像也并不觉得李相夷有多么厉害……
是什么时候呢?
是单孤刀说了千句总也被他听进去了一句,还是得知李相夷轻易地便中了“碧茶之毒”呢?还是,四顾门那盛极一时的基业在轻描淡写中就风流云散了呢?
他已然说不清了。
然而,封磬猛然记起——朴锄山上,那谈笑间便治住了所有人的年轻人,又怎会轻易便被封归和封羽算计了去?
想到这里,封磬浑身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只怕他们与李相夷之间,再无任何回旋余地!
分明封氏一族是抱持着辅佐的忠心,怎的就一步步走到了与主上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呢?
事已至此,封磬一声长叹,他总要为封氏一族谋些出路。
那他得好好盘算盘算接下来该怎么走了。
或许封羽说的不错,祖训已过百年,也是可以变一变的了。那么,石寿村里的一切,就是他的筹码了。
南胤人头神赐下的宝贝,现在只在他的手里。
封磬连声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备马!我要亲自去找角圣女!”
话音未落,只见有人惊恐万状地跑了进来,浑身哆嗦地道:
“有个蒙面……蒙面白衣人……杀……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