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身份不便暴露,之前被留在驿站的马车就只能日后再取,回京的一路祝余都只能骑在马背上。
她会骑马,但是不代表喜欢骑马。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这还是她头一次骑马走那么久的路,原本觉得应该很是飒爽,可是这大半天走下来,她只觉得大腿发酸,屁股都快被马鞍给硌碎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抵京,本以为余下就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不料陆卿却并没有放自己单独离开的意思,她也只能继续骑马跟着他往前走,也不知道准备到哪里去。
走着走着,她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眼见着前面的路是越来越宽,路上却已经压根儿见不到人,周围安静到马蹄声都格外清晰。
又走了一段,祝余终于看明白——他们这是径直押着李文才就到皇宫去了!
祝余不由心跳加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一套黑色劲装,自认为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又喘了两口大气,才总算稳住了一点。
虽说自己的父亲也是个藩王,在朔国也算是头一号的大人物,但在锦帝这个天下共主面前,就着实是有些不够看了。
更何况朔王祝成是一个大而化之的性格,粗犷有余而城府不足,和他打交道直来直去便是了,没有什么需要费神的。
锦帝却不一样。
外界关于锦帝的传闻有很多,光是祝余之前听说过的就一只手也数不过来。
不管那些说法之间存在多大出入,说来说去倒是也有一个共同点——此人心思极深,疑心重,没有人能揣测到他的喜怒和好恶。
可能前一瞬还与你把酒言欢,后一瞬便忽然变了脸,揪着个错处便叫人把你砍了。
祝余相信,能够爬过尸山血海,最终坐上那个皇位的,定然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她忍不住担心,不知道陆卿带着自己就这么进宫去,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走过去,皇宫外的禁卫军老远瞧见这么大的阵仗,立刻戒备起来,等到了近处,看清了陆卿脸上的金面具,便镇定下来,将原本已经举起来的铁矛收回身侧,冲陆卿一抱拳。
“御史大人,陛下吩咐过,若是您来了,将随行禁军还有带回来的罪囚留在宫门外,只带亲随数人入宫即可。
陛下在南书房等您。”那守在宫门口的是个卫尉寺少卿,一身银甲,对金面御史似乎已经十分熟悉,二人相互简单见了礼就把锦帝的吩咐转告出来。
陆卿点点头,示意禁军与囚车留下,祝余及符家兄弟二人随他进宫。
四人在宫门口下马,步行进去,宫门内早就有内侍守在那里,见他们进来便立刻印着四人往南书房走。
祝余终于可以从马背上下来走一走,倒也觉得蛮好,只是一边走心里面也忍不住犯嘀咕。
她很确定,从前一天到这一路上,陆卿绝对没有以任何一种方式提前叫人回京报信儿,更没有同任何人提过打算直接进宫的打算。
眼下已经是接近亥时,这皇宫却从带兵值夜的卫尉寺少卿到宫里的内侍,都知道金面御史要来的事。
这自然说明了一件事——那行踪诡秘的尺凫卫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更不是陆卿的人。
宫中十分安静,祝余不敢有丝毫松懈,亦步亦趋地跟在陆卿身后,四个人很快就被带到了南书房外。
南书房中灯火通明,门前立着一个中年内侍,面白无须,老远便迎上前来行礼,脸上端着一团和气的笑容:“老奴见过御史大人!
圣上听闻大人要来,就一直在这儿看奏章,等着您,还老早就吩咐老奴准备了热茶,就等着您来呢!
大人赶路辛苦,估计也累得不轻,这会子夜也深了,呆会儿还请大人帮老奴劝陛下早点歇息,那奏章哪有看完的时候!”
祝余不动声色地从面具后头看了看那个内侍。
他这话说得软绵绵的,但是却分明是在敲打陆卿,让他不要在这边同锦帝谈太久,识趣一点长话短说,赶紧离开。
这让祝余不禁有些好奇。
金面御史便是逍遥王陆卿这件事,锦帝自然是一清二楚,那在他身边伺候的内侍呢?是否也知道这件事?
一个内侍,竟然敢用话暗示锦帝亲封的金面御史,让他不要久留,无论如何此人的胆子都是够大的。
陆卿并没有吭声,迈步越过那内侍来到门前,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这间南书房倒不算大,布局简单,一张硕大的书案,上面堆满了奏章,锦帝一身暗金色便服坐在书案后头,正埋首批阅着,听到陆卿进门的声音,朝门口看过来,脸上露出了颇为亲热的笑容。
陆卿躬身行臣子礼,祝余也在后面学着符文符箓的样子把动作做得一板一眼。
“此番爱卿辛苦,不必多礼,来人,赐座!”锦帝招呼一旁的内侍。
“陛下,臣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陆卿面具后的声音依旧低沉且不带一丝情绪,就好像和锦帝完全不熟似的,“臣这一次在从州府下辖的清水县收获颇丰,因而无法等到明日上朝,今夜便急着进宫呈报给陛下。”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之前从李文才的书斋里搜出来的三本账册,微微俯身,将账册高举过头。
锦帝挥挥手,内侍赶忙上前从陆卿手中接下册子,呈到锦帝案头。
锦帝接了过去,垂目翻阅。
祝余也趁此机会壮着胆子抬眼偷偷打量了一下这位天下共主。
虽然是坐着,但从肩宽和身形都不难看出,锦帝的身材很高大,估计与他当年驰骋沙场的经历有关,即便现在已经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体魄看起来依旧强健,丝毫不见上了年纪的人常有的疲态,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久居室内的人一样皮肤苍白,而是黧黑肤色,一双眼睛更是目光炯炯。
这会儿,他正看着手上李文才的账册,时不时微微蹙眉,眼神之中闪出几许阴鹜,但很快又消散不见。
待到三本账册都翻完,锦帝冷哼一声,忽然一抬手,将那几本账册用力摔在书案前头的地上,声音响极了,不仅把站在陆卿身后的祝余吓了一跳,更是让一旁伺候着的几个内侍抖了抖,然后赶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