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句话中的两条重要信息,水欢对第二条不意外,因为单看那个架势就知道绝非善类;而第一条虽有心理准备,可真等听见时,仍然是一阵似是心被用力攥了一下的不适感。
“项骜和她谈过?”
“对,初三的时候;对了,你这样的出身是不是不知道小学生便已经有谈恋爱的?初中处个对象真的不稀奇。”
“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说得好像我是从真空里长大的一样,几年级就有谈恋爱的不用你教我。”
“哦,那说起来就方便了;反正后来俩人分手了,只是迪姐明显是没断了念想,中间见过几个和骜哥走得近的女生,全被她收拾了一顿。”
“怎么收拾的?”
“拉到厕所里打耳光,但她这么干骜哥就更不可能和她再有后文了;所以整个假期到现在一直没再和她说过话,距离划得清清楚楚,并且警告迪姐不能再乱来了。
今天我跑过去呢,除了实在是好奇之外,也是害怕场面失控,有我这个外人在,拉起来也好下手不是?万幸,没有那种事发生。”
“那他俩谁追的谁?又是为何分开的?包括这个迪姐全名叫什么?”
“当然是迪姐先追的骜哥了,至于分手原因,人家俩人的事我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大概是因为她嫉妒心太强了,天天草木皆兵,为了这个没完没了的吵架,那你说这种相处模式怎么可能长久嘛;全名的话,叫王娅迪。”
“我看是她太在乎你骜哥了。”
“哎呦,怎么着现在就已经能感同身受了?”赵佗坏笑道。
“别胡扯,行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会还上的。”
“小意思。”
离开这里,水欢回家换了条刚买的新裙子,整理了一下心情便去赴今夜电影之约去了。
放映厅里,趁着还未开场,她低声道:
“我拉你来看电影,不会耽误你工作吧?”
“我已经给经理打过电话了,说晚会儿再去,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水欢想到今天是周三,应该是他去“慢嗨又一夜”当内保领班的时候,遂也明白了这经理是哪儿来的。
这部恐怖片的确挺吓人。她途中被吓的本能闭眼好几次,每一次又会不自觉的去掐项骜的胳膊。
等结束时想起这些又有点不好意思的道:
“没掐疼你吧?”
“我疼不疼的不碍事,没硌着你手就行。”
水欢听的心里又暖又甜,便道:
“也是,你胳膊上的肌肉结实的和铁一样,我几次还以为掐的不是你,是座椅扶手呢。”
往后的几天相安无事,一切如故。直到新的一周的周一,一则大新闻只是不到两节课的时间里便传遍了整个一中,不论是“成才楼”,还是“育人楼”到处都能看到在谈论这个的人。
有同学在走廊里聊天,甲道:
“你听说了没有?‘塔林武校’完了!”
“对对,我早上也听到有这么回事,这么大个学校怎么说完就完了?”
“听说是校长卷款跑了,现在好多好多学生家长从各地赶过来要钱呢,把教学楼围的水泄不通;黑板什么的都给砸了,一些人可能觉着要钱是没戏,便把床铺、电器、训练器材之类的给抢了出去,现在那里除了几座空楼之外,啥也不剩了。”
“这么夸张?那那里的学生怎么办?”
“自动退学呗,还能怎么办;然后各回各家,找个别的地儿再上。”
水欢很想跟项骜好好聊聊这个大瓜,但觉着在课上用传纸条的方式太慢了,遂决定憋到午饭时间再说。
“哎,塔林倒闭了,校长跑路了,你听了没?”
见她神秘兮兮的表情,对面道:
“你这个样子好像我是个与世隔绝的傻子一样。”
“我这不奇怪嘛,前阵子他们还牛哄哄的,怎么突然一夜之间就完了?”
“想知道细节吗?”
水欢闻言脸上一怔,道:
“你还了解内部情况?”
“当然。”
“我怎么隐隐的觉着这是你的‘阴谋’呢?”
“这个词可有点不太恰当,这是正经的为民除害。”
“真和你有关?!”
看着项骜微微的点了点头,她更加吃惊了,半晌后道:
“我做好准备了,你说吧。”
“记得我说涂四海的二舅开的这家武校吗?”
“记得呀。”
“大概一年前,塔林搞了一个什么集训会,历时三个月,报名者要额外交3万块的学费才能参加。
当时号称只要完成了这次集训,成绩就能提高几倍,走出去了至少能打省级比赛。
但里面黑幕很多,克扣伙食标准,以及教官随意体罚、殴打学生均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三个月下来一共出现了5起学生被殴打致死的事件。
学校为了掩盖事实便密而不发,实在拖不过去了等这5家的家长找过来,先假意用商量赔偿方案的由头把人都集中到一起,然后就把他们全给扣住了,用法律上的话说,应该叫‘非法拘禁’。
再后来则是威逼利诱强迫这些家长在五份已经写好的谅解书上签字摁手印,承认自家儿子是在训练中意外导致的死亡而不是被活活打死的。
他们斗不过在这里有钱有势的涂家二舅,只能照做。
然后这个事到这里就暂时结束了;而我只是从新把它再揪出来,又利用了一下而已。”
“怎么利用的?”
“涂四海在塔林当校霸有个贴身的跟班儿,是他小弟里的头子,这个人知道他有一份录音,里面录的是强迫签署谅解书时的双方对话,里面能清晰表明五名学生的死因,以及校方的无耻行径。
至于姓涂的为什么会有这个录音,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他也参与此事了,但录这个东西肯定不是他二舅授意的,而是他的个人行为。
我猜测大概是这外甥和舅舅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涂四海是想用这玩意当底牌,在关键时刻能捏住他二舅的命门。
然后此事的突破点在于一个月前,这家伙过生日,把和自己关系近的所有小弟都叫上了,并且还点名让他们把对象全带上。
当天喝到后半夜,涂四海精虫上脑,把那个贴身跟班的女朋友给强暴了。
事后不仅没给这小弟什么说法,还表示这么多女的能看上他女朋友是给他脸。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何况还是当着面干的呢。
于是小弟从此便对这家伙恨之入骨,表面上仍然和以前一样,但一直在找机会报复。
我在这时候出现,把窗户纸给他点破了,这事也就成了。”
“你是说这个人之前没想到用录音的事情对付涂四海,这个招儿是你给他支的?”
“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怎么知道有录音这回事的呢?”
“是那小弟自己说的,他听涂四海提过;但他在其淫威下过了这么久,有本能的畏惧,所以没往这方面想。
而我把话里外都说通透了,又用激将法点了点他的火气,他就用一次那家伙喝多了的当口,从手机里找到了这段录音然后转录了出来,再然后又交给了我。”
“你又拿着它报警了?”
没想到项骜却摇头,并道:
“我说过,我们这些人有了矛盾从不屑找警察解决。”
“那...我懂了!你把录音给那些受害者的家长了,对不对??”
“对头,这才是正确操作。家长们如获至宝,不仅报了警,还一纸诉状起诉到了最高院,同时通知媒体,现在连京里那边的电视台都来人了,上了《实事访谈》,做成了专题节目,主题就是揭露武校里种种见不得光的细节;而塔林便成了反面典型。
说实话,抛开道德不谈,他二舅作为一个奸商其实是很成功的,这么多年坑蒙拐骗能一路从无到有把这么家学校干到在国外上市,也真是不容易。
但就是因为上市,才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
“假设没上市,这塔林大概率会被勒令长期整改,但不会完全倒闭,到时候舍得砸钱、走动关系,再用重金给那5家家长封口,早晚是能渡过难关的。
但是上市了,董事会的股东们看到自己投资的产业爆出这么大的丑闻,还能继续投钱吗?为了名声都得赶紧撇清关系撤资离场。
而塔林这么大的规模,只依靠学费组成的现金流是不可能维持正常运转的,主要还得靠股东们的钱,现在股东撤资了,资金链当场就断了个稀碎,没了维持运行的资金,便只有瘫痪这一个结果,而学校瘫了,作为老板和校长要是不跑路,被抓住了就得把牢底坐穿。
再然后,便有了你今天听到的一切。”
听完这一大段但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点邀功得意,只有客观陈述的话后,水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瞪的溜溜圆,以极其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项骜。
后者又吃了口土豆鸡块里的鸡块,一边嚼一边道: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不是,您老人家觉着这种行为像是一个刚上高中的男生可以做出来的吗?”
“你当我天天看的那些书是玩的吗?活学活用才有意义。”
她被这话引导着回忆了一下,除了第一次见面瞧见的那些之外,也早发现项骜的课外书会以每三天到四天的时间更新一次,比如最近的这批就变成了白话版的《六韬》、《三略》、《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还有精编版的《二十四史》和《资治通鉴》,以及在欧美被称为三大“军事圣经”的《战争论》、《制空权》、《制海权》。
“你把从书上学来的兵法都用在他身上了?”
“当然说不上‘都用上’,随便因事就地的杂糅了一下而已,能成功便好。”
“我在家经常听我爸说官场上的那些人有多阴险,多会使手腕把对手干掉,但我突然觉着这些在仕途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还比不上你这个16岁的高一新生。”
“‘阴险’和‘老油条’分明是贬义词,要不要这么类比我?”
“不是不是,我这么说只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慨。”
“那我就当你是‘贬词褒用’了。”
水欢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思量了片刻后突然开口:
“我想起来了!”
“我说大小姐,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
“我记得你说过要‘永绝后患’,指的是不是正是这个事?”
“差不多吧。”
“那之前你以卷毛不能代表塔林而导致那边不会遵守赌约为由主动出击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意义自然是有的,前阵子我一直在让驼子、老杆他们带人在这条街的网吧、台球厅里反复扫荡,驱赶塔林的人;这样做的目的有二,一是麻痹涂四海,让他以为我心里装着的就是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更大的图谋,虽然不这么干他那枣核脑袋大概率也想不到,但做了更保险一些。
二则是为了不留‘真空’,除了一中和塔林之外,附近还有别的学校呢,像那个‘五职高’也不是什么好饼,为了防止塔林突然倒掉后这帮家伙过来打秋风占场子,我得步步为营将盘子都踩实了,任谁也没有空子可钻。
简而言之一句话:这么多兄弟愿意跟着我混,我就得让他们威风,让他们走到哪里都不能被看扁了。”
“你这样的领导天赋,未来不当个黑道大哥真就瞎了人才了。”
项骜却并不认同道:
“那是条歧途,走不通的。”
水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道:
“那涂四海呢?”
“被捅了,听说肠子都出来了,但腿快没死在当场。”
“谁干的呀?”
“他以前仗着那点势力做了多少腌臜事数都数不过来,你说会不会有很多仇人?这下他最大的后台倒了,连带着整个塔林也一起土崩瓦解,凡是有点胆子的,自然得寻过去有仇的报仇有债的要债。
没被打死在街头,已经算这货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