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凉夜中,只有冷风簌簌吹过,携着几分花的清香。
月华落上树梢,隔着叶隙照了过来,拉长了两人脚底下的身影。
谢无澜有一瞬间恍惚。
“看到什么了?”他又问。
江挽思忖了片刻,认真地答道:“我只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你。”
“我叫了你几声,你没理我,应该是看不到我的。”
他神色微怔。
便又听到她继续说:“那个地方真的很黑,只有一束光随着你慢慢移动,我就一直跟着你。”
“后来,你就把我带出去了。”
说完,江挽微微垂下眼帘。
她颇有些不自在地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阿宓气急败坏:“松手!松手!我要喘不上气了!”
江挽微微松了几分。
阿宓啧了声:“你的手好冰,冻到我了。”
江挽有些无语:“你自己就不冰吗?”
“哼。”阿宓轻哼了一声。
本来江挽还没察觉到几分凉意,被阿宓这么一说,她忽地觉得自己的手冷得可怕。
她忍不住微微攥起拳头,悄悄地将袖子扯下来了点,把手捂住。
谢无澜半天没说话。
江挽抬眼悄咪咪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没回答我,今晚要不要练剑?”
半晌。
他言简意赅道:“练。”
江挽:“……”
虽然谢无澜什么也没说,但江挽知道他什么都很清楚。
他未曾拆穿她。
她也没如实说出她亲眼所见。
不捅破这层窗纸,或许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只是,江挽偶尔看向他的眼神,总是会带着几分怜惜。
但今夜不会。
因为谢无澜又抓她到云梦山上练剑了。
江挽坐在木椅上,生无可恋地转着手中的断水剑:“今夜练多久啊?”
谢无澜将不邪剑置到一侧的海棠树下,朝她走了过来。
“一炷香。”
“这么短?”她诧异道。
他瞥了她一眼:“那半个时辰。”
闻言,江挽立刻摇头:“不不不,一炷香就挺好。”
谢无澜罕见地低笑了声,俯身拿过她手中的断水剑,询问:“那套剑法,看清楚了吗?”
江挽一怔,思索了片刻。
“要不你再示范一遍……?”
谢无澜没说什么,握紧了断水剑柄,重新给她示范了一遍。
江挽总觉得有哪里不同。
那充满凛冽杀气的剑法,似乎也裹着几分柔意。
她认真地点评道:“好像没昨天的帅了。”
谢无澜:“?”
半晌,他反手将断水剑丢给了江挽:“你来。”
断水剑从半空飞来,江挽眼疾手快地抬手握住。
剑柄传来温热的触感,传入手心,瞬间驱褪了她浑身的冷意。
她握着剑柄的手一顿。
断水剑在月色下泛着幽幽冷意。
剑柄,却极尽温热。
不用想,也知道是谢无澜做了些什么。
江挽在练着他刚刚打的那套剑法。
谢无澜重新坐回了海棠树下,拿过一旁的不邪剑。
他随意挑起一角衣裳,擦拭着剑身。
不邪剑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谢无澜低眸盯着不邪剑,鬼使神差般,他抬手轻轻触上领口。
隔着领口衣襟,隐约能感受到肌肤上邪咒灼热。
夜,还未彻底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
谢无澜身形蓦然一僵。
眼前哪儿还有江挽的身影?
不远处,小树丛中。
江挽鬼鬼祟祟地盯着,用神识和阿宓聊天。
“阿宓,你说这不邪剑在他心里是什么地位啊?”
阿宓沉默了会儿:“我又没看到那些画面,我怎么知道?”
江挽略一沉吟,简单给它复述了一遍,特意省略了一些部分。
闻言,阿宓若有所思地思考着。
“这……应该能算是亲人了吧……”
“虽然是一柄上古魔剑,但在他手里,貌似没做过什么坏事。”阿宓认真道:“严格来说,还做了很多好事。”
“毕竟陪他度过了将近二十年,还斩杀了那么多魔兽。”
江挽思考着:“有点道理。”
片刻,她又问:“你说护心镜是个什么玩意儿?”
“魔尊让他找护心镜干嘛?”
“护心镜……”阿宓略微沉思:“总之是一件很厉害的神器。”
“早在许久以前便已失去了锻造之法,眼下遗落三界中的护心镜,似乎还是当年仙魔大战中有人锻造出来的。”
江挽疑惑:“你不是说没了锻造之法吗?”
阿宓无奈:“我怎么知道?说不定那人就是那么牛逼。”
江挽若有所思。
若是贸然去问谢无澜肯定不好。
她还是找个机会看看私下里能不能打听到一些什么。
江挽也在思考。
要不要把魔尊在寻找护心镜的事和师尊说一下。
但是这样……会不会反而暴露了谢无澜的身份?
嘶……这可是小命不保的事啊。
算了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这般想着,江挽蹲下身去,将方才地上放着的瓷瓶拿了起来。
她塞上塞子,满意地揣进兜里去。
瓷瓶里装着的是蝶光。
天都春季特有的一种景象。
就类似于……夏季的萤火虫。
但蝶光是五彩缤纷的,光芒类似蝴蝶,故因此得名。
让谢无澜今夜浅浅开心一下。
省的他一天到晚闷闷不乐的,沉默寡言,魔族身份还没暴露就把自己给憋死了。
江挽提着裙摆踩踏过地上的枯枝碎叶,走到了宽阔的地方。
谢无澜坐在树下望着远处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尔,身畔传来徐徐清风。
他睫翼轻颤。
一望无际夜色里,远山罩于黑夜之下,连绵成一带,月光洒落在山顶,银白若霜。
眼前忽而出现了许多缤纷绚烂的光芒。
月光照着它们,在地面下投射出蝴蝶的影子,翩翩起舞。
蝶光伴随着清风,缓缓升入空中去。
细碎的光芒映衬着少年清隽的容颜。
江挽忽然绕至他身前,询问:“好看吗?”
谢无澜微怔。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清澈的瞳眸倒映出他脸上的色彩。
他动了动唇:“做什么?”
“送给你呀。”江挽笑道:“让你开心些。”
下一秒,忽而有一个坚实的瓷瓶塞入他怀中。
“其实这里还有。”她弯了弯唇:“我刚刚去捉的。”
“你要是想看,就给它们放出来。”
“一年只有一次,蝶光很美,也很难得。”
她坐在他旁边,望着远处,托着下巴,又补了一句:“你以后可以看见很多次。”
谢无澜握紧手中瓷瓶。
江挽说得很隐晦。
他又怎会不知她在说什么?
那些一日如十几年的日子,恶鬼嚎啕的世界里,甚至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得。
这些,自是他第一次见到。
但日后,或许也如她所说,可以见到很多次。
他低着眸望着手中的瓷瓶。
瓷瓶上,还残余着些许她手心的温度。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倏尔抬眸。
眼前最后一缕蝶光缓缓消散。
谢无澜又垂下眸去。
他侧过脸去,江挽已经睡着了。
她扶着他身下木椅的扶手,脑袋一点一点的。
柔和的月色洒在她脸上,肤色胜雪,睫翼纤长,轻微地颤着。
谢无澜思索了下。
让不邪剑给她送回凝玉居去了。
清醒着的阿宓简直要无语死了。
自己动手一下会怎样?
就算你的剑再全能,也不能这么用吧?
呵呵,等宿主醒来,它一定要告状!
……
翌日。
窗隙中透过一缕阳光。
外头日头高照,时辰似乎不早了。
江挽悠悠转醒,伸了个懒腰,下床简单洗漱了一番。
阿宓迫不及待地告状:“昨夜你睡着了,他居然用不邪剑送你回来!”
“即便不邪剑再厉害,再全能,也不能这么用吧?”
阿宓愤愤道:“他亲自送你回来会怎样?”
闻言,江挽只无所谓地摆摆手:“这不是很正常吗?”
阿宓不解:“哪儿正常了?”
江挽喝了口水润润喉:“他又不知道怎么照顾人,不杀我都算好的了,这当然正常。”
阿宓沉默了会儿。
“好吧。”
“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闻言,江挽倏地想起了什么:“刚好今日有空,我去找常洛师姐玩!”
话落,她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千行卷。
上边瞬间弹出许多条信息,她垂眸一一看去。
陆长遥:【食堂有炸鸡腿,你吃不?我给你带几个。】
陆长遥:【笑死我了你知道我刚才在食堂看见谁了吗?】
中间隔了会儿时辰。
陆长遥又道:【宋初年!他好狼狈啊,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满脸怨气,我还问他怎么了,结果他直接给我一记眼刀。】
【瞧他气息混乱的,估计是被四长老揍了还没恢复好。】
还有一条李晴水的,江挽有些诧异,她貌似没与李晴水打过什么交集。
李晴水:【江挽师姐,……我这么叫你应该没问题吧?】
【陆长遥好烦,你能不能让他离我远点?】
江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挺有意思。
后面的消息是常洛师姐发来的。
【小师妹醒了吗,这儿有很多新奇玩意儿,你要不要过来挑一些?】
常洛:【宗主说亲传弟子服饰若是不喜欢可以不穿,他给你送了几套衣裳,你若是得空过来瞧瞧。】
常洛:【你还没见过大师兄吧,大师兄人可好了,今日下午我刚好要去找他切磋,师妹若是想见一见,给我传个消息,我带你一起去。】
江挽唇畔不自觉弯了弯。
接下来的是宋初年的。
宋初年:【一百颗灵石还你了!现在可以了吧?咱俩一别两宽……啊呸呸,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宋初年:【哦哦,不好意思,咱俩各不相欠。】
宋初年:【刚刚在饭堂,那天杀的陆长遥居然嘲笑我,气死老子了,老子要去找他切磋!】
还有顾双闻的:【阿挽,这些日子宗门内的地方你随便去,为师要出去几日,若遇到麻烦,找你大师兄便可。】
最底下还躺着一条孤零零的消息。
是谢无澜的。
他发的最早,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晚上来练剑。】
江挽唇角微扬,默默收起了千行卷。
还真是他的性格。
许是昨日太累,这一觉,醒来已差不多日上三竿。
江挽走出了凝玉居,苍穹上的暖阳高悬,和煦的阳光笼罩着月寒山,光影斑驳。
春日里,月寒山上稀疏的草木似乎都活了过来。
空气中的风隐隐有着春花的芳香,万物复苏。
她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下山这一趟,貌似收获了不少朋友。
山水一程,相逢有幸。
师父知道了……应该会开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