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叫声。
轻且飘忽的,仿佛错觉一般的,狐狸的叫声。
在满目的鲜血之中,在腌臜的污秽中,狐狸柔软但清越的叫声响了起来,将沉浸在过往中的意识略微的晃动。
“狐狸……为何……”失焦的眼睛逐渐找到了焦距,无意识转动着的血色眼瞳在几次逡巡后寻到了目标,那是一个白发金瞳,戴着描金面甲的身影,对方的肩上蹲着一只黄色的小狐狸,步履艰难却坚定的,试图向跪在血泊与腌臜中的自己走去。
不对……不可以……待在这里的,只有我就够了……
重新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催促着身体,将手掌摸向了倒在地上的刀,而血脉之中流淌着的本能则告知了,不将那唤醒了自己的狐狸拉入泥潭的方法。
于是,几乎是毫无迟疑的,挥刀上撩。
没来得及反应,也没能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只知道当意识到的时候,鬼丸国纲已经握着太刀从地上暴起,毫无迟疑的将刀刃斩向了虚空中的某处。
“嗯嗯,看来还没忘记作为斩鬼刀的本能啊,”始终审视着的髭切扶着刀鞘的手略松,“真危险呢……要是真的堕落到了那个程度,就算想要遵循家主的命令,也会有些困难啊。”
软绵绵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了那张脸上,但是在甜蜜之中却埋藏着锋锐的刀刃,“毕竟,带队出来却带回去三振有问题的刀什么的……大失职呢,对吧,鸣狐?”
比出狐狸之窗的手势观察着鬼丸国纲的鸣狐则自鬼丸国纲暴起挥刀后便如遭雷击一般,颤抖着脚步踉跄的后退,在肩上狐狸和其他几振粟田口刃担忧的呼唤中,最终勉强的在几乎要撞到身后树木前稳住了身形,“……污秽和……血……叔祖……”
不成词句的,沙哑而又破碎的声音从鸣狐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踉跄着,摇晃着的打刀的眼眶里充盈着水液,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连绵不绝的顺着眼尾和面甲滑落,而猩红的血则自覆盖着下半张脸的面甲边缘缝隙处溢出,“我……做不到……”
“嗯?狐狸丸看到了什么呢?(是鸣狐不是狐狸丸啊兄长!明明刚才叫对了名字的啊!by膝丸)”髭切饶有兴趣的看了过去,“嘛,虽然是斩鬼刀,但是通灵这种事,并不擅长呢。所以说说看吧,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差一点就堕入其中呢?”
“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东西,”然而重新恢复了意识的鬼丸国纲一边打断了可能会有的回应,一边伸手捞住了因为他起身而落下的,属于一文字则宗的披巾,并将其递还给了主人,“不值一提的过去,因为尽是腌臜之物,所以没有意义。”
血色的眼瞳微垂,鬼丸国纲难得的对这身全是绑带,布料也少得可怜的复杂衣服有了点感谢的心理——至少因为设计如此复杂,才没能让他在之前的谵妄中真的将衣服解开。
毕竟虽然面对的都是男人,但知道自己的身上都有些什么鬼东西的鬼丸国纲,多少还是要点脸面的,背后那点红山茶露出来也就算了,其他的一些东西露出来的话……那就真的只能考虑一下杀刃灭口的事了。
“鬼丸,你刚才……”重新拿到了披巾的一文字则宗神情复杂,他委实是没想到这位鬼丸国纲身上还有更重量级的问题存在——指刚才的发色突变和背后出现的红山茶,以及突如其来的谵妄状态。
鬼丸国纲表情一僵,彻底恢复清醒不再迟滞的大脑让他想起了自己是被驱逐出境的,但一文字则宗为什么……他不会不是之前一直认为的游戏AI而是从这边莫名其妙掉到了游戏里,于是和自己一起被遣返了吧?!这岂不是意味着……
鬼丸国纲闭上了眼睛,他开始汗流浃背了,但仔细回忆了一下和一文字则宗不到半天的相处里自己都做了什么……好像也没什么?只是一起出阵的时候顶着看起来很吓人其实真的只能算轻伤的伤口来着?那没事了。
“一点……遗留问题,”重新睁开眼睛的鬼丸国纲无所畏惧——反正刚才已经丢过脸了,“无关紧要——别看!”
完全没料到话只说了一半,刚才把自己唤醒但同时也受到了冲击的白发青年就又要比出手势开始观察的鬼丸国纲不得已冲了过去,握住了对方要抬起的手,“没有值得看的好事存在,关注尽是霉运与不吉的过去,只会带来灾祸。”
“你自己说的,无关紧要,”白发的打刀依旧在止不住的流泪,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带着些哽咽,从他的面甲边缘溢出的血,已经在地面上积了小小的一洼,触目惊心的同时,也衬得他那本就和发色相近的肤色更为苍白,“你不在意自己,我为什么不可以。”
有什么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惊觉自己好像确实没什么立场说这话——毕竟自己既不是长辈也不是熟人——的鬼丸国纲嗫嚅着,最后松开了手,“抱歉,我……”
无话可说,于是重新撤回到一文字则宗身边的鬼丸国纲接过了对方塞过来的刀鞘,将仍存在着伤痕的本体重新纳入鞘中并系回了腰间,“我没有立场说这话……”
“怎么会……明明,您明明是我们粟田口的叔祖啊!怎么会没有立场……”瞪圆了那双大眼睛的鲶尾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们是同一个刀派的亲人啊!”
“同一个刀派……”一文字则宗似乎被触动了一样的,下意识的用手指摩挲着手中折扇的扇骨,而鬼丸国纲则眼瞳颤动着,重复着最后的词语:“亲……人?”
药研倏然间变了脸色,“糟了!则宗殿和叔……鬼丸殿,他们两个似乎应激了!”
“没事的,老头子没事的……我知道的,都过去了……”一文字则宗摸着扇子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也跟着望向了微开的扇面上描金的刀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道,“嗯,现在的我们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我……亲人……那种奢侈的……”鬼丸国纲似乎又有陷入谵妄的迹象,但他这次只是略微晃了晃便稳住了心神,“不要对我用敬称,我没有资格……无论是……都没有……一边说着让人心神动摇的话,一边动手吗。”
重新拔刀,拦下了银发胁差突袭的鬼丸国纲没有了丝毫动摇,“果然是一样的……则宗!”
一文字则宗似乎还有些恍惚,但这并不妨碍他举起始终就没有收回刀鞘的太刀,格挡住极化短刀从背后挥来的刀柄,而自格挡攻击的本体上传来的力道也彻底将他有些恍惚的意识唤回,“啊啊,谢了鬼丸!还真是……完全不肯放弃啊,明明老头子和鬼丸都已经这么明确的表明了,我们不想和你们打交道,却还要勉强我们吗?”
“因为是家主的命令嘛,触须丸和鬼丸(是一文字则宗不是触须丸啊兄长!所以为什么鬼丸殿的名字就能叫对啊!by膝丸)才是,不要让我们难做嘛。”始终没有真的参与战斗的髭切依旧软绵绵的笑着,只是垂下的太刀略微有了抬起的意思,“毕竟身为斩鬼刀,因为家主的命令而忍耐着不去斩鬼,已经很努力了嘛,弟弟丸也是吧,忍耐着斩杀妖物的冲动。”
“兄长,我的名字是膝丸啊!不过确实……有近似的气息……”膝丸先是纠正了一下又把自己名字叫错的髭切,接着有点不太确定的说道,“毕竟虽然在相关的逸闻里确实有斩杀妖物,但也只是土蜘蛛而已,做不到那么清楚的辨别种类啊……”
“但是蜘蛛切丸(虽然以前叫这个名字没错,但现在的名字是膝丸啊兄长!by膝丸)也在忍耐吧,这点还是不会看错的,”髭切歪了歪脑袋,与脸上那甜蜜且软绵绵的笑容完全不同的,是那双茶金色眼中毫无温度的冰冷杀意,“而且鬼丸一直在防备我呢,哪怕是之前放下刀的时候,也一直在防备我,不然早就可以完成了呢,家主的命令。”
“你很危险,”鬼丸国纲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在又一次格挡住膝丸的斩击后,目光冷然的望过去,“我曾承诺过,要活下去。”
“那么触须丸(是一文字则宗啊兄长!by膝丸),嗯嗯,知道了弟弟,总之,则宗呢?你们不是一个本丸的吧?看则宗对你的情况也不是很熟悉的样子,应该也不是相处时间很长的同伴吧?只是因为承诺的话,也没必要连则宗也一起护着吧?”髭切像是单纯的好奇一样,对鬼丸国纲提出了疑问。
“髭切殿这话倒是有意思,”虽然需要同极化短刀和虽然未曾极化,但练度同样不低的胁差周旋,但因为勉强也算得上双持,所以姑且还算得上游刃有余的一文字则宗,皮笑肉不笑的望了过去,“说老头子和鬼丸不是一个本丸的倒也算了,最后那句,已经算得上是挑拨了吧?”
“哦呀,是吗?难道触须丸不想知道原因吗?(兄长你怎么又叫错了!是一文字则宗啊兄长!by膝丸)”髭切仍旧笑着,只是手中太刀的刀刃朝向略有变化,但鬼丸国纲却毫无迟疑的跟着挪动了脚步,拦在了髭切刀刃所向的方向上,“明明彼此认识也没多久吧,却如此维护称得上陌生的刃。”
“这就不用髭切殿操心……拖延时间?”一文字则宗的目光一沉,和不仅对作为刀剑男士的常识几乎一无所知,甚至连对自己的认知都发生了偏移与扭曲的鬼丸国纲不同,姑且也是有作为正常的刀剑男士参与出阵、远征等一系列活动经历的一文字则宗,轻易的就分辨出了不远处那股熟悉的波动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早就叫了人来吗……还真是……”一文字则宗笑不出来了,抵挡眼前的几刃意图打晕他们的动作而不伤刃,对于两振各方面的数值相较正常同振而言,都有太多不同之处的太刀,多少是有些自我勉强的意味在的,这还是在髭切因为自述的‘无法控制对鬼的杀意’而无法加入战斗的情况下,在这种时候又多了一队刃出来的话……
“就是这里吗喵,揭露了一年前的那件事,作为最后的幸存者却不知所踪的那位大人目前的所在地……”一个对一文字则宗而言无比熟悉,却并没有让他心生欢喜,相反的,几乎是瞬间,便让他即便受到了摧折也仍旧俊美的面容狰狞如恶鬼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你们……”一文字则宗握着刀与扇子的手几乎是同一时间抖了起来,他不再如同之前一样只是逼退攻击就好,而是一反常态的主动向前,用称得上势大力沉却又不失精准的两刀,将两刃手中的本体尽数挑飞,随后以扇遮面,逃也似的躲到了鬼丸国纲的身后,试图以此躲避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碰面,“你们……”
一文字则宗不再作声,甚至整个刃都半蜷起来,一副无论如何都务必要将自己整个儿的藏在鬼丸国纲身后的做派,而鬼丸国纲似乎也从一文字则宗的态度里意识到了什么,在竭力抵挡攻击的同时尽可能舒展身体,好将一文字则宗藏在身后。
“哦呀,要出现了吗,你所隐藏的妖鬼?”髭切露出了兴致盎然的神情,于是有些尖锐的虎牙便从唇边露了出来,闪着与那茶金色的眼瞳中如出一辙的冷光,但旋即那目光便成了扫兴而又失望的模样,“啊,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能无视呢……”
叹着气,从始至终都只做威慑而未动手的斩鬼刀欺身向前,在一旁观察时,已经对鬼丸国纲和一文字则宗的实力有了大致了解的斩鬼刀强行压下自己斩鬼的本能,选取了一个会让亲口说出‘曾承诺过要活下去’的鬼丸国纲不得不避让,同时一文字则宗也会不得不露在外面的力度与角度挥刀,“结果不是鬼,是残灵……咦?”
然而,鬼丸国纲并没有如斩鬼刀所想的那样避让,或者说,他确实因为髭切的这一刀,而调整了自己的姿态,但却不是正常的躲避,而是在确保遮掩一文字则宗的情况下,用套着笼手的左臂,强行接住了这甚至砍到了骨头的一刀。
“?!鬼丸!为……”只是一时间慌不择路,所以躲到了鬼丸国纲身后的一文字则宗睁圆了眼睛,神情困惑而又惊慌,而鬼丸国纲则一边努力将他遮得更严实些,一边轻声做出了回答:“只是轻伤而已……你不想见他,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