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雪山倒映在湛蓝的天空中,冻结时间的美丽如同天堂中的一朵坚强的小蓝花,任凭呼啸的寒风掠过。
李凡同邱悦按图索骥,站上一处山头,脚下便是此行的目的地。
一座崭新的大门,几间横七竖八的小屋,构成了简陋的临时居所。
牌匾上“古今宗”三个烫金大字依然亮眼,仿佛宣示着那段辉煌的岁月,又好像是一个亡国之君疯疯癫癫地讲述着万人之上的曾经。
无论如何,现在的古今宗弟子非但没体验过当时的地位,还得承受着如今破败后的屈辱。
就好像一个求而不得的单相思少年,没体会过爱情的甜蜜,却提前品味到爱情的痛苦。
顺着大路再向远方的雪山望去,大大小小的亭台间或林立,仿若一座繁华的小城。
李凡感慨道:“人家不过分出最角落的地盘,就已如此奢华。”
极北之地虽说荒凉贫瘠,但也有独特的矿脉和药草,冰清宫作为顶尖势力在此一家独大,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尽管也有其他宗门想来分一杯羹,可在冰清宫本靠纵冰术法成名,凭借得天独厚的优势将它们一个个排挤出去。
饶是无孔不入的古神宫,在这儿也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此时此刻,古神宫的护法章华正与冰清宫主佟离隔桌对坐。
桌上没有茶点,而是铺着一张详细的地图,记载了西南洲东北部的所有修士分布。
二人实力相近,心机更加相仿,都晓得对方的算盘。
章华反客为主,先声道:“佟宫主,这上面的剑修章某都已洽谈过了一遍。最后再来贵宫,还望不要推脱。”言外之意,面子已经给足,便看你识不识相。
佟离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屑,道:“灭了天下剑宗,又要钳制残余的剑修,古神宫的胃口未免太大。”
她并不懂这样做的用意,但确信背后一定存在着不小的阴谋。
被讥讽一句,章华还是彬彬有礼地回道:“佟宫主久居雪山,不通外界,毕竟闭塞。百年以来,剑宗式微,内斗不止,剑修更是沦为丧家之犬。古神宫悲天悯怀,不忍上个时代的第一大派系就此沉沦,便要聚流成河,化干戈为玉帛,将剑修划为一家。能办好此事,纵然背负骂名,我们也欣然接受。”
一番漂亮话说的冠冕堂皇,佟离冷笑,又道:“若是本宫不允呢?世人皆言古神宫霸道,我冰清宫偏不信这个邪。”
她与柯铭同为一宫之主,修为却短上一大截,与其直系下属谈判,必须在气势上压过对面,进而争取将两个势力的位置拉平。
然而章华不为所动,淡定笑道:“佟宫主不必激动。古神宫的意志,不是哪一个人的私愿,而是顺应天道的规律。哪怕是绝世无双的柯宫主,也只能顺其自然罢了。”
犀利的一击打在棉花上,佟离吃下这个哑巴亏,横眉道:“好一个顺应天道,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嚣张的说法。”
章华立马反驳道:“这并非自夸,只是真理。”他失去了耐心,摆出最后一个笑脸道:“你应该查过,我从不会强迫他们。”
佟离素知章华的处事准则,闻言脸色缓了缓,点头道:“嗯,算你还有个正人君子的样子。”
她很聪明,聪明的女人会在恰当的时机见好就收,绝不咄咄逼人。
章华面色微喜,借坡下驴道:“承蒙关照,章某现在便去。”匆匆出门。
离开佟离的居所,章华吐出一口寒气,御空而至,瞬身来到了古今宗上空。
他刚刚停步,便接到柯铭的千里传音,神情一滞。
“章护法,你的报告在下均已细细审阅,做的很好。之前与你提及那人,不必再刻意找,便将其当作寻常剑修好了。”
被季无勋一剑险些杀掉,柯铭痛定思痛,在师妹的牌位前想了很多。
终于,当决定放下对八大名剑执念的那一刻,他感觉到道心的又一次升华、修为的一大步飞跃。
放下,何其简单的两个字,却成了无数人永远迈不过去的一道槛;直面内心的脆弱,与那些无谓的欲望与仇恨和解,这是多么伟大的事!
古神宫主有这个魄力,但章华没有。所以当他推门而入,看到李凡面容的一息之后,便下意识地凝出了一击必杀、蓄势待发的法诀。
章华知道这个青年的身上隐藏着非凡的秘密,而他已不再需要承担将其生擒回古神宫的义务。
章华到得很巧,正是李凡与同门久别重逢、相互寒暄的时候;柯铭的传音来得更巧,恰好救了李凡一命。
世间的各种奇遇,本就是由一个个巧合重叠而成的,但所谓的巧合背后,又往往隐藏着必然。
古今宗暂时的庇护所内,留守的几个弟子都紧张地握住了各自的佩剑,他们有相当一部分并不认识李凡,只认出了同行的邱悦。
她见来者不善,走上一步,挡在李凡身前,利落地抽剑。
无知者无畏,这些与李凡素未谋面的弟子之所以敢向章华露出敌意,是因为后者的身上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看来并不强大;毕竟是千百位弟子里甄选出的精英,哪个不是自命不凡?
而邱悦则与他们不同,无论面对的是谁,她都会义无反顾地为李凡撑腰。
李凡本人却一动不动,而是静静地痴了。
被来自化神后期修士的杀气直接锁定,那无懈可击的压迫力甚至让李凡生不出半点儿反抗或逃跑的念头。
可以说,李凡的生死在这一刻已与自己无关,而全在章华的一念之间。
幸运的是,章华是一个绝对服从命令的人,对古神宫和柯铭一丝不苟的忠诚是他为人处世的信条。
他不晓得宫主控制剑修的用意,也不敢妄自制裁任何一个剑修。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章华不会以个人的名义对李凡出手。
他还在纠结,修为越高深的人,做事愈是谨慎。
李凡的手心已布满了汗。
寒风忽停,邱悦但觉两道平行的黑影径直闪过,倒吸一口凉气,长剑极速出手却已晚了。
章华的法印犹如鬼魅,轻巧地绕过邱悦的抵挡,在众目睽睽下飘向李凡的印堂;若不出其所料,下一刻李凡就会被生生炼化。
可在此之前,那一对燃着黑焰的恶毒印术竟在空中结成了一束绚丽而复杂的冰花,顷刻碎裂。
点点碎冰落在地上,李凡方才反应过来,跌倒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下意识拉紧邱悦的手。
门外,佟离带着另一批召集而来的古今宗剑弟子,轻蔑地对章华道:“对付一个后辈,好卑劣的手段。”
章华自觉理亏,彻底打消了对李凡动手的念头,转移话题道:“都到了?”佟离抱着肩道:“我就在这儿等着,快点儿。”她不晓得个中的缘由,但章华适才的举动已让她对其充满了敌意。
无形中败了一阵,章华冷哼一声,不再藏拙,放出化神期独有的神魂气场,喝令道:“各位,现天下剑宗七零八落,实乃憾事。今古神宫设立神剑分宗,广纳英才,诸君如有意向,便来此塔寻我。”
说完,他遥指西方,却见一座格格不入的高塔,正是柯铭的行宫,眼下成了章华的据点。
“我便这两句话。”章华瞥了一眼佟离,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把青紫色的小刀。
他并不精通空间术法,便依靠这件法宝划开一道简易的穿隧裂缝,从中唤出一人。
望着在场弟子们震惊的神色,章华满意地拍拍手,继续道:“接下来便让这位老前辈与大家讲讲其中的利害。”
站在古今宗弟子面前的,却是白发苍苍,面如枯槁的燕周。
当日一战,他折于祖意之下,被柯铭亲手炼制的镇神珠囚禁了神魂,就此沦为古神宫的傀儡。
虽然自此之后,燕周从未出过一剑,但在顶尖势力眼里,区区一个化神剑修的立场和想法根本无足轻重。
章华熟记镇神珠的催动方法,小指一屈,燕周便不由自主地开口道:“什么利害?百利而无一害。”一段没头没尾的开场白与章华的话一唱一和,听起来颇为滑稽。
随着一段连章华听了都觉得有些反胃的马屁从燕周口中接连而出,一众弟子心里俱是冷了下来,这分明是宗主的声音,可那声音背后的精神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受人摆布的躯壳。
可任谁都想不到,燕周依然还保留着清醒的神智,他无非是彻底麻木,任由章华操纵而已。
——是因为见识到古神宫的强大?是因为自尽失败后的心灰意冷?还是因为古今宗毁在手里的颓丧?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看着古今宗剑修们复杂的表情,章华暗中讥笑,他笃定这些人只会自我欺骗,宁可相信燕周是受了逼迫,也绝不肯承认曾经敬爱的宗主成了徒劳等死的老朽。
燕周的“演讲”结束,章华摆摆手,与他一道扭头便走,留下最后一句话道:“佟宫主也在,章某绝无威逼利诱,一切全看你们的心意。”
章华愿意为柯铭与古神宫效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位传奇的宫主,其绝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与他不谋而合。
归根到底,所谓第二阶段的任务,不过只是找几个剑修宣扬神剑分宗的消息罢了。
章华享受这个犹如布道的过程,他不需要像过去一样仗势欺人,只用规规矩矩地办事便好。
因此,当佟离拒绝章华进入冰清宫时,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使出了软磨硬泡的功夫,最终“以理服人”。
至于有谁会来,章华并不在乎,反正总有贪图利益的人。
分裂一个集体的最好办法,就是划分出一个拥有特权与资源的小团体,并由此催化敌意与仇恨的滋生。
这种玩弄人性的把戏,比术法更轻松、更致命,章华对此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