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起的小雨,被寒风裹挟着砸在许琎的脸上。他瘪了瘪嘴,微微歪了点伞柄,试图将雨滴阻挡在外。
可风偏不如他愿,又改了方向继续闹他,非要在他光洁的脸上弄出些痕迹来。
他索性收了伞,扔到路边,继续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快到地方时,有个矮小的身影突然从路边窜出来,挡住他的去路。
“事儿都办完了,我要的东西呢?”
许琎低下头,看着他浅浅微笑:“去渡口找一条绑了平安结的货船。你要的粮食、种子、币子都在上面。”
“别想骗我,否则……”那矮子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金光。
许琎赶紧别开眼,说道:“我知道你们卯息一族的本事,用不着为了那点东西赔上自己的性命。不过耿图之……你也别想坑我!说吧,你们那抓心挠肝的把戏,要如何开启?”
耿图之仰起脑袋看着他冷笑:“没想到你这陆地人懂得还挺多。不过,那叫捻魂术,可不是什么抓心挠肝的把戏!”
“别废话,快说!”许琎看了看天色,不耐烦的催促。
“只要让那姓南的看到刃上寒光便会启动。不过……此次捻魂捻得仓促,最多只能持续半柱香的时间……”
“足够了。”许琎笑着又掏出五张墨单,递给他,“城内封锁估计还会持续几日。船出锦都前都不要出船舱,会有一个叫虾米的帮你打掩护。记住,一切听从他的安排,你才有可能活着回到望屿。”
“多谢!”耿图之接过墨单,行礼谢道。
“不必客气,告辞不见!”许琎微微低头,行了离别礼。
等他在看向对方时,耿图之已经没了踪迹。许琎拍拍衣裳上的水珠,不甚在意的吹起小调,继续朝前方的一座宅院走去。
敲了敲院门,院子里的人立刻警觉的骚动起来。直到有一个声音喝止,才又恢复了平静。
没一会儿,门内传来询问:“谁?”
“许琎。”他低声回道。
门里很快传来拉门栓的声响。
院门开了,南存策一把将他拽了进去,横眉怒目。
“老子是让你帮我们出城!不是让你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
许琎冷冷的推开他,关上院门,接着快速闪到院里的其他五人身前,没等对方做出任何反应,便一人一掌劈死在他面前。
南存策惊悚的望着他,嘴张着,话都说不太利索。
“你……你、你……”
“昨日你在喜乐坊闹出那么大动静,搞得禁司正直接出面下令封城……结果你还带着这么些人妄图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出城门!南存策,你真当巡卫府和都卫府的人全是傻子吗?”许琎从腰包里掏出一块绢帕,细细的帮他擦拭着脸上的水渍。
“……那你有何计策?”南存策扯开绢帕,揪起他的衣襟,“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若我出不了城门……你也别想好过!”
许琎轻轻笑了笑,将绢帕叠了叠好,塞进他挂在后腰的腰包内:“放心吧,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您看,我这不是特意来给您报信了吗?”
“报信?”
“南大人,您可知……这里曾是卫行舟的产业?”
“当然知道!”
“太子殿下已经查到,帮您的耿图之,曾是我摇香馆的人……”
“你……”南存策气得头发差点竖起来。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刚想拔出来,就被许琎一招夺走。
“南大人莫要生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位,可是要能力有能力,要手段有手段,要人脉有人脉的太子殿下。查这点小事,不就是手到擒来么。”
南存策瞪了他半天,幽幽问道:“……可有对策?”
“自然!”许琎抽出腰间另一把带鞘的短剑,替他挂在腰上,“那引火的盒子,您还带着的吗?”
“带着的。”
“南大人放心,我已经为南大人在小葫芦渡都安排妥了,等天黑透后,您再前往。……另外,还请离开这院子前,利用那盒子烧了这院子,这样才能吸引巡官们的注意……方便您的行动。”
“有道理!”南存策开心的一拍大腿,又拍拍他的肩,笑道:“亏得许兄相助!”
“好说、好说!”许琎拉下他拍自己的手,弯眉笑眼,“对了,记得再给那位大小姐加点儿药!可别半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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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禁司里,卞沧临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巡卫府和褚家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更加的坐立不安。
莫慎行见状忍不住低声询问:“殿下……要不要……把黑甲卫也……?”
卞沧临摇摇头:“如今已经兴师动众了……甲卫向来隐秘,怎能因此暴露于世。”
“可是……”他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莫慎言等不及通传,直接冲进了公廨的大门,喊道:“殿下,寻到踪迹了!”
“在哪?”
“城西卫行舟的一处私宅!”莫慎言喘着粗气,顾不上喝一口水,又跟着卞沧临奔出门去,“那宅子突然起火,咱们的人正好搜到附近便赶了过去。也幸好去得快,火没怎么烧起来就被灭了,在火场里还真就发现了和良栖楼一样的点火木盒。巡卫府的人也正好到,搜查院子时,那个叫许琎的,还发现了钩挂在院墙残壁上的衣裳碎片。……衣片也给楚姑娘的贴身丫头认过了,确是楚姑娘的……”
“只有衣裳的碎片?那人呢?”
“……人没找到,但那个巡卫府的许琎出了一个主意……有了那片衣料,便可去士戎司的军兽所调来寻护犬,用它们去找楚姑娘的行踪。”
卞沧临听完激动的拍了一下他:“对啊!没错!去……去悦园把大黄也牵来!它与琰儿一起待儿了这么些年,肯定比其他狗更熟悉琰儿的味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莫慎行也激动起来,一面加速开跑,一面叫道:“我去悦园牵大黄,你们到城西等着我便是!大哥也累得够呛……你和殿下慢慢儿来吧。”
他这么一说,卞沧临才注意到身边的莫慎言一头一脸的汗水。他缓下步子,招来谨禁司里的侍从,要来茶水和布巾子。
“你先在这里喘口气,”卞沧临愧疚的将他推坐到廊道边,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水,放进他手里:“……这两日……辛苦你们了!”
莫慎言笑了笑,接过茶水一口灌下,说道:“殿下,您不是常说么……职责之内,当尽全力。护卫您和那位的安全,便是我们的职责之内!还是赶紧出发吧,找到人要紧!”
卞沧临点点头,眼眶内,有些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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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总算停了,雨云散去后的夜空中居然还露了点月光。南存策背着晕厥的子阳慧玉走在满是泥泞的土路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又是一个踉跄,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瞪了眼鞋上的淤泥,忍不住开骂:“奶奶的!这该死的土路,下点儿雨走都没法儿走!……还有那个许琎!晚些杀那几个家伙不成吗?非得让我连个帮手都没有……”
然而再埋怨也没用,他还是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滑的向前走去。
突然,宁静的巷子深处居然传出了好几声狗叫。而且声音越来越近……南存策心里发着慌,着急的左右看了看,找了个黑布隆冬的小巷子藏了进去,躲在一处柴火堆后。
没一会儿,狗叫伴着马蹄声就都到了巷口。
“停下!”有人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狗叫声便停止了,四周又恢复了宁静。
隐在柴火堆后的南存策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想看看巷外是个什么情况……然而身边却传来一声低吠。
他歪过头去一看,居然是一条半身高的棕色细狗,正龇着牙警戒的瞪着他。
南存策不自然的别过脸,偷摸着往旁边移了一小步。而那条细狗也挪了挪脚,继续拦在他面前。
“想走?”卞沧临站在巷口,身后是举着火把的巡卫府巡官们。
南存策见状心一横牙一咬,抬起脚想踹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细狗好逃走。可狗没踹着,他自己却摔倒在地,还连带把子阳慧玉也摔了出去。
卞沧临脸色一暗,冲了过去,扯开南存策抓住子阳慧玉的那只爪子,把她从泥地上一把抱了起来。
“她是我的!把她还给我!”还趴在泥地里的南存策红着眼睛,高声叫嚷到。
卞沧临冷冷的瞟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巷子,并下令道:“抓住他。”
巡官们立刻一拥而上,拔出佩刀将他围在中间。
刀光一闪,南存策的眼神瞬间变得迷离。他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拔出身上的短剑,不管不顾的朝那些巡官们砍去。
巡官们本能的避让开来,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殿下当心!”许琎从莫慎行身旁一闪而过,一脚踹飞了朝他们身后扑过来的南存策。
卞沧临回过头去看了眼在泥地里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南存策,皱了皱眉。
“殿下先走,这里交给我们即可。”许琎隐隐笑着,微微弯腰行礼。
卞沧临想了想,点点头,招呼莫慎行牵来马车,又叫来了巡卫府领印赵星海。
“人赃并获!就交给你们巡卫府了。”
“是!”赵星海这头刚接下命令,那头,就看见南存策居然甩开了逮住他的两位巡官,捡起短剑又往这边扑了过来。
他赶紧抽出佩刀挡住,大喊道:“这人疯魔了,赶紧弄晕他!”
几个巡官又追了过来,想将他按倒在地。可那南存策就像吃了什么大力丸似的,力气大得吓人,居然反手把其中一个巡官给按倒在地上,还掐住了他的脖子,嘴里反复念叨着:她是我的、她是我的……
莫慎言看着发疯的南存策,开口道:“殿下,他似乎……真的疯了……”
卞沧临皱着眉,看着几个人都无法扒开他的手,叹了口气,说:“若真疯了……就多顾及旁人的性命吧。”说完便抱着子阳慧玉登上了马车。
莫慎言也跟着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前对赵星海说道:“别让疯子把人害死了!”
“臣明白!”
赵星海得到指令,立刻走到南存策面前,举起刀,一刀而下,砍断了他的双手。
没了双手的南存策仿佛断掉的不是自己的手,既没有因为疼痛喊叫,也没有因此退缩,而是迅速的站起身,朝着向他举刀的赵星海扑了过去,一口咬住他挡在脸前的胳膊。
“扒开他的嘴!快扒开他的嘴!”眼看着胳膊上的肉都快被咬下来了,疼得使不上劲的赵星海着急的大喊。
旁边的几位巡官听到又赶紧收了刀追过去,伸手想去掰南存策的脑袋。然而手刚靠过去,南存策便松开了赵星海,转头向他们咬去。
几个巡官一面躲着他的撕咬,一面重新抽出佩刀一连砍了十多下。可这南存策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在人群中扑过来咬过去像条发了疯的狗。
“他是被野狗咬过了吗?”赵星海捂着胳膊,疼得满脸大汗。
“或许吧……”许琎拽着一直吠叫不停的大黄,似笑非笑的看着疯子一般的南存策。
“这副模样……弄得死么?”赵星海问。
许琎笑了笑,接过话来:“交给我试试。”
听他如此说,赵星海忍不住回头扫了他几眼,又见他这般自信,便开口大声说道:“既然你有办法,那就全权交给你了!”说完就让人扶着自己退出了巷子。
巡官们见状,也都跟着一路逃出小巷,独留许琎和大黄在巷子里同南存策周旋。
避开一回扑咬,许琎立刻松开了大黄的绳索。重获自由的大黄毫不犹豫的反身咬住南存策的大腿,许琎也趁着南存策回头之际一个飞身窜到他背后,双手一架,锁住他的双臂。
南存策甩了好几次也无法彻底将他甩掉,只能无能狂怒的嘶吼。
慢慢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逐渐清晰正常。
“许琎……你……”
“哎呀,南大人终于醒了!”许琎靠在他耳边低声笑道。
“……你……是想……跟我同归于尽吗?”几乎力竭的南存策忍着疼,费劲的问他。
许琎噗嗤一声笑了,回道:“董思安一家子,都被烧死了!”
“你……”南存策又挣扎起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
“南大人,做人就该安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许琎笑着拍了拍他的脸,然后假意被他甩开,接着就抽出了刀,用嘴型对他说:“大人一路走好。”
手起刀落……他一刀砍下了南存策的脑袋。
头颅就这样滚落到许琎的脚边,死不瞑目的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