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舒雁大婚。
这一日都城的颜府是如何热闹,留守舞阳的嬴府众人无法知晓。
但嬴府大多奴婢以为,再是热闹,那颜府的奴婢也不会比他们更畅快。
自主君离了舞阳,府中日子是再舒心不过。
小主子仁善,总管事便也不似往日的严苛,虽活儿没少做,但他们心里头那股子欢喜劲真真是要溢出来。
要说小主子施了多大的恩,倒真没有,不过是待他们更宽和,比旁的主子多惦念他们几分,但这就足够他们欢喜。
多少奴婢在心中想:若今后府中一直由小主子掌家,该有多好。
往年仲夏哪能日日喝着冰镇的甜汤呢?
瞧,今日大喜,小主子又特意吩咐庖厨炖了肉骨汤,他们每人能分着两大块肉呢。
肉吃着,汤喝着,连赏了喜钱的主君都被他们稍稍忘在了脑后。
忘就忘吧,还暗暗盼着都城能多些事牵绊住主君,让他别那么快回。
等六月初,他们领了本月翻番的月钱,主君再回也不迟啊。
不知是否是奴婢们的暗想起了作用,主君当真在都城被事牵绊住了。
主君原定五月下回舞阳,却在舒雁大婚后寄了封信回来,说归期不定,管家一事仍托付给吉了。
府中奴婢因此欢喜,吉了倒要理智几分。
她在想,莫不是那颜姓郎官当真得至尊信重,以至让主君得着机会,借由他攀附了个真权贵不成。
什么样的真权贵,值得主君用上“归期不定”这四个字呢?
或者,那颜姓郎官不是得至尊信重,而是得了这真权贵的信重吗?
吉了不懂朝中政事,但她推测,该是后者可能性大。
一个郎官,还是未被予以重任的郎官,他的妇翁哪里能轻易攀附上真权贵呢?
且信是大婚后写的,很可能是那权贵亲去颜府观了婚礼,让主君猛然发现,女婿依附的竟是个硕大无朋的存在。
当然,硕大无朋是夸大的说辞,以吉了对主君的了解,庞然小物已足够他尽心尽力去攀附。
在都城能称上庞然的,即使是小物,也是太多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
大婚后又过去一月,主君终于回了舞阳。
不知为何,见只只与娄娄跟着一起回来,吉了无意识地舒了口气。
她们回来了,没有成为主君攀附那权贵的工具,真好。
其实,不是她们没成为攀附的工具,而是主君没有攀附成。
那权贵姓宗,不是吉了以为的庞然小物,用硕大无朋形容恰恰合分。
偌大一个都城,除去未央宫中的至尊,即使是太子,都不能说比他更得钟爱,得太后与至尊的钟爱。
这样一个存在,至今未婚配,主君能不心动吗?
他心动得厉害,恨不得将只只与娄娄齐齐送人府上,只可惜,他自己连人家的府门都进不去。
舒雁大婚那日,他也没见着权贵本人,见着的只是宗府前来送贺礼的小管事。
一个小小管事,却让满堂的高官纷纷下阶与他聊长叙短。
为的不过是,小管事回府后可能会在他的主人跟前,替他们美言上一句半句。
高官中的一些人,主君曾经也是费心结交的啊,他们却在一个小管事面前如此谄媚。
可恶的是,他想对这小管事谄媚,都挤不进去。
就是这么个小管事,让主君一个远离都城,远离权力中心的人,再次意识到,家以女贵能贵到何种地步。
而他也是第一次从自己的幻梦中清醒过来,像宗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会轻易坍塌吗?
太子即位后,他真的能取他们而代之吗?即使他有吉了。
他能成为这样的庞然大物吗?还是说,他可以依附这样的庞然大物?
可若是要依附,他唯一的筹码,还是吉了。
在都城,约莫一月的时间,他不是没试过别的方法手段,可他有的,人家也并不缺。
他借着女婿的关系,四处游走活动,仍是连宗府都进不去,谈何依附。
他原以为女婿得太后赐婚,是受至尊重用,实情却远比他想的简单。
不过是宗家小郎君乐得成人之美罢了。
宗家小郎君是个惜材之人,举荐女婿做郎官是因他的材,成全他的婚事,仍是因他的材。
女婿对宗家小郎君推崇至极,说他是当世真君子。
君不君子,主君不在意,他只看到了宗家手握的权力。
真是令人心动啊。
他却连权力的门槛都摸不着。
在都城接连碰壁,又逢女婿得了外派的差遣,主君便没再白费功夫,不算灰头土脸的回了舞阳。
舞阳好啊,舞阳有小吉了,他可都指着她了。
……
吉了不知主君在都城经历了什么,怕不是染了什么癔症,看她的眼神比往日更热切,其中充满了势在必得。
不是对她势在必得,是借由她想得到什么。
她好似鲜嫩肥美的诱饵,钩上金钩,他这个持竿人就能钓上他想要的一切。
再有,自她学完《仓颉篇》,主君再没对她有过什么学业上的要求,这次回来后竟为她请了女师傅,专教她背经。
吉了心想,他该是真在都城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对自己以往安排的教导不自信了。
她自然不愿如他的意。
背经又不是什么趣事,她不过是个孩子,不耐烦是再正常不过的。
主君对吉了一贯是哄着,打不得骂不得,背经是枯燥无味,可没材怎么能行呢?
事成前,他得想尽办法让自己手中握有更多的筹码。
若宗家小郎君真如传言那般,是个品性高洁的当世君子,不爱美色只爱材,可怎生是好呢?
不是他对吉了的美貌没有信心,是事不成,他心里慌啊,都城的经历真是令他清醒不少。
权力是个好东西,谁都想争抢。
争抢的人多了,那些已然握有权力的人更不会轻易让出。
无根基,无底蕴,他拿什么同那些权贵争?
最多就是拼命挤进去,从得胜者手中讨得一杯羹。
而吉了,则是他盛羹的汤碗。
是以,经书是无论如何都得读的,他不求吉了出口成章,但诗、书、子曰总得通上一些吧,免得同人交谈眼空心盲啊。
吉了背不住,那就天天念,念到熟为止。
不愿念?那就让女师傅和婢女仆妇轮番接替着在她耳旁念,念到吉了由耳入心才能停。
吉了真真是烦不胜烦。
她多想问问主君,都城到底有什么,竟让你染上了癔症,还久久痊愈不了。
简言之,当真是病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