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嘉的眼睛黯淡了，长身玉立审视着扎哈，淡淡一笑，温和地说：“扎哈姐姐不必多礼，你再给我烤一块吧。”
“是，奴婢这给公子烤。”
扎哈拿着生肉看向月娥，见娘子转过身去不理她，便学着月娥的样子，用碗里的调料将肉腌制了一下，开始烧烤。
桑嘉顺着扎哈的目光也看向卷着身体，坐在草地上一言不发的月娥。像高贵的公子挑剔打量为他服务的仆人一样，问道：“扎哈姐姐，她是何人？”
扎哈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实在不知娘子到底是何人。只知道她是宋人，但王爷又没将她当作奴婢。
娘子教她制冰，教她做菜，让她开阔了从未有过的见识。她心里除了感激不尽，更多的还有敬重。她轻声道：“娘子会做美味的菜，厨艺无人能及，王爷甚是喜欢。”
“她原来是厨娘。”桑嘉收回目光，有些不屑道。
他觉得一切索然无味，退后了几步，冷漠看着火堆上的火苗跳动，木棍上穿着的烤肉冒出“滋滋”作响的油。
他扬头看向马车后方，不远处全是青一色长长的骑兵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有五，六万人之多。正值午时，士兵们十个八个围成一圈正在吃饭，不时有一阵又一阵粗犷的谈笑声传来。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女子，就连婢女也没有一个。
他的内心实在是渴望再见到帮助过他的女子。昨夜，鬼使神差他又到了那片树丛中，看着紧闭的那扇窗户，窗隙中透出的灯光，让他目不转睛看了半宿。不知那扇窗里住着的是那位女子还是其他人。
他的父亲是皇室的庶长子，曾私下给他讲，若是皇后娘娘嫡出的七王爷被除或被废，征战多年的父亲就会成为未来的储君，朝廷上无人敢有异议。他是父亲的嫡长子，父亲若成了储君，他的未来就有望登上九五之尊。为此，他们父子二人做了许多的谋划。
那晚，他在园中碰到了那位神仙般的娘子后，不知为何，他就特别想要那个位置。趁着场面热闹混乱，七王叔喝得酩酊大醉，他就出手了。结果差点失手，幸亏那位仙子出手相救，他才幸免于难。
他不停在想，那位女子到底是何人？为何住在那里，她同七王叔是什么关系。
晨起，他想到窗户下再看一眼，想知道那位女子是否也跟着他们一同起程。
梓阳昨晚得知起程的消息，满面兴奋。起床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没有机会去内院。
浩浩荡荡的起程队伍前方，是骑着高头大马，威风不减当年的老王爷和众多的侍卫们。桑嘉和梓阳不离左右跟在老王爷身边侍候。
尉迟将军和他的两个儿子，骑着战马分散在七王爷的马车前后作了护卫。有了那一晚行刺的前车之鉴，他们全都精神抖擞，再不敢有丝毫粗心大意。
午膳就地歇息，桑嘉和梓阳侍候了老王爷午膳，依礼又策马到七王爷马车前请安。
“你们两个有口福，尝尝。”七王爷心情大好，挑开窗帘对他们笑道。
内侍捧着托盘从马车上下来，里面放着两块焦黄酥嫩的烤肉。
梓阳嗅着烤肉的香气，拿起来不停嘴地大块朵颐。
桑嘉见他闷声不响，埋头苦吃的样子，笑道：“七王叔，梓阳贪吃，侄儿那块也让给他。”
七爷含笑，放下窗帘，不再理会他们。
桑嘉看到七爷马车后面的小马车，眼前一亮，缓步走了过来。他到处看了一遍，就只剩下那辆马车里了。
“扎哈姐姐，烤得焦一点。”桑嘉说着话，脸却对着马车，眼神盯着车帘。
月娥见他的眼睛不停地来回寻找，像是在找什么人。
难道是在找她？月娥吓了一跳。他想找到她做什么？要挟？还是结盟？这二者月娥都不想，她才不愿意参与到他们的窝里斗中去，谁赢了她都不会好过。
她站起身，故意微佝着背从桑嘉身边走过，掀起小马车门帘，在里面找了一包茶叶，又拿了一个水罐下车。
桑嘉瞄了她一眼，马车里看得清清楚楚。里面除了摆放整齐的装食物的竹筐蓝子外，空无一人。
他失落地转身，接过扎哈递给他的烤肉，怏怏而去。
阿松看着桑嘉的背影，了然一笑。幸亏自己闻着肉香手脚快，给王爷送去后，王爷切了一块给他，吃得他意犹未尽。
若是慢了几步，娘子亲自烤的那半边香喷喷的烤牛肉就进了这些公子哥儿的嘴里了。
月娥提着瓦罐，招手叫扎哈与她一同去打水。
扎哈忙了一个中午，没吃到一块烤肉，只好一路啃着带来的干馍。
一碧千里的草原上，许多草儿被秋风染成了金黄色，一片一片的金黄色上点缀着青色，白色，粉色的小花，就像给地毯上绣着五颜六色的花草，好看极了。无边的美景一下子锁住了月娥的眼睛，难得的短暂愉悦。
她欢喜地展开双臂，追着风儿跑，想拥抱大自然的无限馈赠。
雨水充足的大草原，不难发现清澈见底的大小水塘。她们在小水塘里洗漱干净，在一个大水塘里打了一罐清水，嘻嘻哈哈往回走。
月娥煮了一壶茶，坐在草地上端起茶碗，慢慢喝着热茶。
她的身后是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辽人骑兵，前方是骑着战马，身穿劲衣的无数辽人侍卫。她无奈苦笑，有谁知道，这些都是为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来。
许多用过午膳的兵士，牵着他们的战马去河边饮马，不断从月娥旁边走过。
草原上流淌着一条细细长长的河流，像一条白色的绸带从北向南蜿蜒而去。队列几乎就是沿着这条溪流向前行。
午时休息停留了一个时辰，又起程了。月娥坐在马车里，心情越发灰暗消沉。她默默看着不停向后退去的漫道，距离宋国越来越远。扎哈在她身边一直讲着辽语，可能是她要回家了，显得比往常兴奋。
月娥黯然神伤，明白自己离开了宋国，万难回去。如同稀里糊涂就到了宋国一样，一切都是始料不及的。也许一切都是缘聚缘散，遇难离开了宋国就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她噙着泪花，深深叹息在宋国结下的缘。元平，表哥，宇轩，春桃…此生缘尽于此了，愿你们保重。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是辽人的阶下囚。不知未来的路怎么走下去，将来会是怎样悲惨的结局。但愿不要打仗，没有战火纷飞，辽人才不会那么急迫想要火器方子，她可以苟延残喘久一点日子。
余辉落尽，繁星点点，队列停下来了。
许多人开始烧柴做晚饭，一堆一堆的人围着篝火说笑，所有人就地过夜。
月娥和扎哈，还有两个婢女，团团围着一堆火，坐在草地上煮茶。
阿松策马前来，对月娥温声道：“娘子，王爷请你过去。”
吃过月娥烤的肉，那味道真的是唇齿留香。吃人嘴短，他对月娥的态度有了转变，不再是冷若冰霜。
月娥笑笑，提着一壶热茶，跟在他身后，往前面七爷坐的大马车走去。
马车里，七爷靠坐在榻上，百里郎中如常给他换好了药，蹲在榻边忙忙碌碌收拾医箱。月娥进来，他礼貌地站起来拱手一礼，背起医箱准备出去。
月娥屈膝回礼，想到他做的袪淤膏确实好，自己脸上没有留下一点疤痕。便随口一问：“郎中，可否请你帮我配制一瓶护肤膏，我不会让你白辛苦，会照付你银子。”
百里郎中看着月娥半老徐娘的脸，有些不解：“娘子说得客气了，只要老朽能做的，不会推辞。请娘子说得仔细些，那是什么药膏，作何用处。”
“草原气候无常，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又太阳暴晒。就是做一瓶滋润面颊，皮肤不受风沙侵蚀的药膏。膏体无色，擦在脸上看不出来，仿若未擦。”
百里郎中迟疑道：“这样的药膏老朽未做过，娘子知道如何做吗？可否细说一二。”
月娥想了想，他只是没见过外形样子，其实他是做得出的，便温声道：“即是如此，待我想好了写方子给你。”
百里郎中点点头，对仔细聆听的王爷行礼后退出。
七爷吃吃一笑，“那膏子，你想付他多少钱一瓶？”
月娥灵机一动，若是做成了那润肤膏，放在各大药店里卖，岂不赚钱。
“那润肤膏主要是看什么人买，若是富贵人买就值钱了。我给他了制作方子，就不是付钱给他，而是谈要收多少钱回来。”
“你这头脑里总是有些奇怪的想法，凡是药膏都有黑红绿白颜色，是什么膏子擦在脸上见不着？”
月娥放下茶壶，“其实也不难，只要是会做药膏的医者，给他点拔一下，他就会了。”
七爷兴致勃勃，双眸闪耀，温声问：“你懂得医术？”
月娥摇头，“不懂，这些不是我的想法，都是书上讲的，我只是喜欢看书而已。”
七爷坐起身来，双脚放在榻板上，盯着月娥的眼睛，开口道：“火器也是书上讲的吗？那本书上有？”
月娥退后了一步，回避着他的眼神，“火器肯定是书上讲的，不过我没有看过，不知道。”
七爷脸上的欢喜之色消失了，转成怒气，恨声说：“宋人自从有了火器，杀害了我的三哥和万千儿郎，此仇此恨不可不报。”
月娥内心暗嘲，若不是你们去侵犯暴掠，根本就没有火器这回事。
她低头不语，害怕失言，说错一个字可能招来他的大怒。
七爷的一只手抓住了月娥，将她猛力拉到榻边，强大的力量禁锢得月娥动弹不得。
她睁大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七爷愤怒得脸红筋涨的面容，如同在猎人面前待宰的羊羔，身体不由得簌簌发抖。
半掩的窗帘外，神情威严，目不斜视的侍卫们提着刀剑走来走去。
七爷摸着她戴着面具的脸，从额头到嘴唇，再到颈项。突然，他的手用力一勾，柔软冰凉的嘴唇压在了月娥的唇上。
他的舌尖肆意伸进月娥的口里舔了几下，品尝到她口里的香甜，他的身体轻颤起来。他闭上眼睛轻轻吸吮了几下，抬起头，哑声问：“还敢说不知道么？”
月娥无力地跪倒在他的胸口前，慌恐得像只小兔子，头脑一片空白。
七爷放开了她，月娥回过神来，急忙爬起，离开榻前几步远。
她看了一眼窗外，不敢擅自跑下车。她就是虎口里的小羊，老虎想吃她，还不是动一下念头的事。
她的脸红得像鸡冠，不敢看七爷，内心恼怒不已。虽然她很怕死，但也绝对容不得别人随意冒犯她。
七爷的眼睛里有着红丝，看着她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不敢动，心里一软，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衣角：“你许诺过跟我走，就是我的人。”
月娥沉默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七爷站起来，将她拥进怀里，喃喃道：“宋人有火器，我也要有，只有你才知道方子，我不得不这样对你。若是你不是我要找的哪个人，该有多好。”
他千方百计找自己的目的，月娥了然于心。
她缓缓开口：“总有一天，火器不是秘密，天下人都会知道。世间万事都有正反两面，就看什么人在使用，火器也一样。若是野心家用来杀人掠夺，那是人类的灾难。若是有人用来爆破开山，修桥补路，就是造福人类。”
七爷听言，脸上阴晦不定。他想要火器是为了雄心壮志，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怀里的女子。
他拥着月娥，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上，因动情而拉扯到的伤臂，痛得他低呼一声，说不出话来。
月娥总是心软，立刻牵起了他的手，将他扶到榻上坐下。拿起小桌上的一只碗，倒了一碗热茶给他。
七爷喝了几口热茶，苍白的脸色慢慢染上红晕，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知道你的好，我会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