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楚国典客署暗流涌动。
周翻译捧着漆盒穿过庑廊的阴影,麂皮靴碾碎枯叶的脆响惊飞了檐角铜铃下的青鸟。
叶阳站在西阁楼牖边,指尖摩挲着腰间玉璜,看着那抹深衣消失在垂花门后:\"凤雏先生可看清了?\"
\"亥时三刻,太一坛东。\"庞统从青铜冰鉴里取出浸透薤露的竹简,借着廊下渐次亮起的羊角灯,水渍在《燕国水利考》夹层洇出八个篆字。
他忽然俯身嗅了嗅漆盒边缘,\"这酸浆气味...可是赵国特制的显影药?\"
话音未落,驿馆东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燕国外交侍郎将青瓷茶盏摔在周翻译脚边,飞溅的瓷片划破了对方袖口:\"明日楚王召见,若让太子瞧见你那些星象图...\"赵使者冷笑着将短剑拍在案几,剑鞘上赵国独有的虎形错金纹映着烛火,在周翻译惨白的脸上投下狰狞光影。
子夜时分的太一坛雾气弥漫。
周翻译装作整理祭器的模样,将浸泡过药水的竹片塞进青铜簋底。
暗处突然亮起的火把惊得他踉跄后退,却见叶阳带着十二名玄甲卫从神道石像后转出,火光映着他腰间那柄燕昭王赐下的错金剑:\"周大人好雅兴,夜观星象还要带着《楚辞章句》?\"
\"下官...下官是在核对祭祀时辰...\"周翻译的辩解被庞统的笑声打断。
凤雏先生踱步上前,突然抽出他袖中竹简抖开,密密麻麻的星象符号间赫然夹着赵国虎符印记:\"楚王若知有人借观星之名绘制郢都布防图,不知作何感想?\"
五更鼓响时,云梦台西侧的鹿囿飘起细雨。
叶阳命人将熏过药香的鹿皮铺在青石板上,紫色汁液遇热显形,竟勾勒出郢都水脉图。
庞统用麈尾指着其中被朱砂标记的方位:\"此处正是楚王明日祭祀要经过的云梦泽渡口。\"
\"该让我们的侍郎大人登场了。\"叶阳抚掌轻笑,转身对玄甲卫耳语几句。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楚宫九重檐时,燕国外交侍郎捧着伪造的盟书闯进楚王寝殿,却见本该昏迷的叶阳正与楚王对弈,白玉棋盘上黑子已困死白龙。
\"侍郎可知这墨迹遇热显形的把戏?\"叶阳指尖轻弹,青铜朱雀灯里的火焰突然蹿高。
盟书上赵国的暗纹在热浪中浮现,楚王手中的犀角杯砰然坠地。
庞统适时呈上连夜誊抄的密信,羊皮卷上赵国丞相的印鉴刺得楚王瞳孔骤缩。
辰时的阳光穿透雕花槅扇时,周翻译跪在青砖上的膝盖已渗出血迹。
叶阳把玩着从他靴底搜出的药丸,看那紫色汁液在银匕上凝结成赵国王族的玄鸟图腾:\"昨夜鹿囿的雨,可洗净你鞋底罪证?\"
\"是侍郎逼我...\"周翻译突然暴起扑向殿柱,却被玄甲卫用网罟罩住。
挣扎间他怀中的星象图散落满地,其中标记危宿方位的符号竟与林婉破解的星图分毫不差。
庞统俯身拾起一片竹简,对着阳光转动:\"难怪赵国能精准掌握楚军粮道,原来靠的是观星测位之术。\"
楚王挥袖打翻鎏金博山炉,沉香灰烬纷纷扬扬落在周翻译扭曲的脸上:\"拖下去!\"当侍卫铁甲铿锵声远去后,老君王凝视着棋盘上绝处逢生的黑子,忽然将象征联军的赤璃璜推过楚河汉界。
暮色再次笼罩郢都时,叶阳站在典客署最高处的观星台上。
远处楚宫灯火次第亮起,宛如他布在棋盘上的星辰。
夜风送来林婉常佩的杜若香,他望着银河间渐明的危宿星,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那抹白衣倩影此刻定在百里外的观星阁,为他掌中的星图再添一缕辉光。
云梦泽的雾气漫过三重宫墙时,林婉正在燕国观星阁顶层的露台晾晒星图。
青铜罗盘突然发出清越鸣响,七枚玉衡珠齐齐指向南方危宿。
她葱白的指尖拂过新绘的二十八宿分野图,当看到代表楚地的翼轸二宿间腾起紫气,唇边梨涡盛满了暮春的晨光。
\"快取竹叶青来腌渍。\"她提着月华裙匆匆穿过回廊,发间玉步摇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欢愉。
庖厨里新蒸的雕胡饭正飘着清香,案几上整齐码着叶阳最爱的蜜渍棠棣、椒盐麂肉脯,还有用冰鉴镇着的樱桃醴——那是她照着夫君说过的\"现代冷饮\"之法,将牛乳与果浆凝在铜鉴中反复捶打而成。
侍女捧着漆盒过来时,正看见太子妃踮脚去够梁间悬着的腊肉。
林婉耳垂的明月珰晃出一道银弧,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九转玲珑镯:\"这熏鹿腿要撕成细丝,等殿下回来煮汤饼...\"她忽然顿住,望着南方天际渐散的紫微垣光晕,将还带着体温的玉连环塞进装蜜饯的漆盒夹层。
千里之外的郢都,楚王宫阙的晨钟惊起满城白鹭。
叶阳跪坐在蟠龙纹茵席上,看着楚王将赤璃璜重重按在《燕楚盟书》的虎符印记处。
老君王指节敲打青铜案几的声音突然凝滞,目光如炬地刺向庞统怀中露出一角的《燕国水利考》:\"太子说引漳水入蓟,就不怕重蹈郑国渠覆辙?\"
\"哗啦——\"庞统展开的桑皮地图突然被穿堂风卷起,绘着等高线的蓟城地形图在半空舒展如鹤翼。
叶阳按住翻飞的图卷,指尖点在用朱砂标记的永定河故道:\"我燕国工匠新制的水力连机碓,可比郑国当年用的耒耜快二十倍。\"他从玄端深衣中取出一枚青铜构件,机括转动时带起的水雾在晨曦中折射出虹彩。
典客署东厢的熏香还未散尽,林婉备好的漆盒已通过八百里加急送至郢都。
叶阳解开缠着杜若花枝的丝绦时,九转玲珑镯突然从蜜饯堆里滚落。
他摩挲着镯身上新刻的星象纹路,突然对着阳光转动——微雕的危宿星图中,竟藏着林婉用发丝般细的笔触写的\"郢都水位降三尺\"。
\"凤雏先生请看。\"叶阳将玉连环扣在青铜构件上,严丝合缝的机括声惊动了檐下筑巢的雨燕。
庞统麈尾轻扬,望着地图上被朱笔圈出的云梦泽支流笑道:\"原来太子妃早算准了楚王会问及水文,这星象示警倒是比司南更精准。\"
暮春的雨丝飘进楚宫明堂时,楚王正在把玩那枚精妙的青铜齿轮。
老君王突然将酒樽重重顿在案上,琥珀色的兰陵酒溅湿了《燕国水利考》的边角:\"三日后春祭大典,太子若能在云梦泽畔说清'等高线'的奥妙...\"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叶阳腰间的错金剑,\"寡人就让令尹带你去看看楚国最大的水闸。\"
玄甲卫掌灯时分,叶阳站在典客署最高处的观星台。
他手中林婉绘制的星图与郢都城防图重叠,银河恰似永定河般横贯北天。
当危宿星辉映亮青铜齿轮的齿槽时,他忽然想起离燕前夜,林婉指着星图说过的话:\"楚地多泽国,水利即人心。\"夜风卷起他袖中的蜜饯香,百里外燕国府邸的雕花窗后,某个温婉身影正对着星象仪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