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在狂风中发出裂帛般的脆响,庞统麈尾扫过沙盘时,漳水模型的青烟突然凝成三足金乌的图腾。
叶阳碾碎掌心的盐晶梅瓣,腥咸气息让他想起函谷关外被秦军铁骑踏碎的盐车。
\"孙先生该到新郑了。\"他将碎裂的算筹按进沙盘,骨片触到青烟竟发出金戈相击之声,\"让乐毅将军的玄甲卫换上郯国使团的旗号,沿着济水走官道。\"
寅时三刻,郯国朝堂的青铜兽炉腾起异香。
叶阳抚摸着腰间玉璜,指尖划过乐毅半月前密信中提到的\"牛尾火星\"暗纹。
当赵使者捧着镶金檀木匣进殿时,他故意将茶盏碰翻在地,琥珀色的茶汤在青砖上洇出齐楚交界的地图形状。
\"燕太子可知这是何物?\"赵使者掀开木匣,十二枚刻着燕国符节的铜矢箭簇寒光凛冽,\"昨夜贵国玄甲卫在郯国边境射杀楚国商队,这可是要挑起五国伐燕?\"
殿外忽然传来编钟清鸣,孙谋士布衣芒鞋踏着《大武》的节奏进殿,怀中竹简散落时,三片写满数字的龟甲正巧落在楚王使臣靴边。
庞统麈尾轻扬,铜鹤衔着的宫灯倏然照亮龟甲上暗红的卦辞。
\"《齐民月令》载,孟冬之月黍稷宜藏于阴室。\"孙谋士拾起沾着黍米粒的龟甲,\"赵使大人不妨解释,贵国去年向楚国借道的十万石军粮,为何在郯国东郊粮仓变成黍米?\"
燕国外交侍郎的象牙笏板突然坠地,笏板背面黏着的半张羊皮地图飘到郯国司寇案前——正是用孔雀石颜料标注的燕山盐道。
叶阳瞥见地图边角那抹青蓝,瞳孔猛地收缩,这色泽与林婉信中异变的墨梅如出一辙。
\"此乃燕国要送给秦国的盐铁图!\"赵使者突然指着羊皮地图高喊,\"燕太子早与秦王暗中结盟,此番出使就是要将郯国献给秦国当聘礼!\"
庞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滑落的铜铃铛滚到郯国君主脚下。
当啷一声,铃芯掉出裹着火漆的密信,火漆印赫然是赵国相邦的虎符纹。
跪坐在角落的孙谋士突然击筑而歌,筑弦崩断的瞬间,十二盏青铜灯同时映出密信内容——正是赵国许诺割让郯国三城给楚国的密约。
\"好个移星换斗之计!\"叶阳抓起沙盘中湿润的泥土,在青砖上快速勾勒出济水流域图,\"赵使大人可知,你藏在郯国粮仓的黍米沾着燕山特有的蓝晶盐?\"他甩袖震落梁间冰凌,冰片落入茶汤竟浮起孔雀石色的纹路,\"这十万石本该是燕国赈灾粮!\"
郯国君主冠冕的玉珠突然崩断,十二颗玉珠滚到沙盘各处,恰好堵住赵国计划进攻的关隘。
庞统麈尾扫过铜鹤宫灯,灯影在墙壁投出会盟帛书的影像,燕国与齐楚两国新拟的盟约条款在光影间流转,每项条款都对应着破解赵国阴谋的良策。
\"且看星象!\"庞统突然指向殿外。
风雪骤停的夜空,原本犯境的客星竟化作流星落入燕国分野,而赵国的天狼星宿被突然涌现的阴云吞噬。
孙谋士趁机展开竹简,上面详细记载着赵使收买郯国司寇的每一笔金饼数目,甚至包括用楚国铜矿伪造燕国箭簇的作坊位置。
燕国外交侍郎突然暴起,抽出藏在笏板中的短刃刺向叶阳,却被孙谋士掷出的筑锤击落。
短刃坠地时裂成两截,露出中空部分暗藏的秦篆密信——正是秦王许诺助其篡位的血书。
叶阳拾起半截断刃划过沙盘,燕山模型突然升起狼烟,竟是乐毅将军按计划点燃的预警烽火。
\"好一招火牛阵。\"庞统将麈尾银丝缠住赵使者的玉带钩,\"可惜牛角绑的是楚国伪剑,牛尾烧的倒是赵国自己的粮草。\"他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八百里加急的云板声,燕国玄甲卫押着满载楚国产铜锭的赵国车队闯入大殿,车辙里还沾着济水畔特有的红黏土。
郯国君主挥剑斩断案几,露出底部暗格中早已准备好的五国会盟玉圭。
当叶阳将燕国玉圭按在盟约帛书上时,庞统麈尾扫落的香灰在青铜鼎中凝成\"纵横\"二字。
孙谋士默默拾起赵使者掉落的金错刀,刀柄暗藏的机括里,半朵用孔雀石粉绘制的墨梅正在烛火下泛着诡异幽光。
戌时更鼓响起时,叶阳独坐在驿馆屋顶。
他摩挲着盟约帛书边缘的鹰隼纹,突然嗅到风中飘来熟悉的沉水香。
东南方官道上,三辆挂着朱红符节的马车正碾过雪地,车帘晃动的间隙,隐约可见漆盒上未干的\"燕山初雪\"题字正在月光下流淌着青蓝光泽。
林婉立在驿馆外的古槐下,鸦青色的狐裘领口沾着细雪。
她数着官道尽头渐近的车辙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中漆盒——那是用十二道燕山松脂封存的蜜饯,盒面孔雀蓝的彩漆已叫她抚得褪了色。
当玄甲卫的青铜轭具破开雪幕时,她看见叶阳掀帘时被月光镀亮的侧脸。
三日前用银针挑破指尖绣的苍鹰纹锦囊,此刻在袖中突然变得滚烫。
车辕碾过冰碴的脆响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与更漏声重叠。
\"盐道暗桩清理了七处。\"叶阳的声音裹着北风卷进她耳中,玄色大氅上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他指节上未愈的箭伤擦过她耳垂,在锦囊绣纹处凝住,\"赵国在济水埋的蒺藜钉,倒成了给楚王贺寿的礼器。\"
林婉忽然踮脚将蜜饯塞进他唇间,梅子酸甜混着孔雀石粉的苦味在舌尖炸开。
她发间沉水香随动作漫开,掩住了叶阳袖口残留的血腥气。\"乐毅将军改装的盐车,\"她指尖划过他掌心血泡磨出的薄茧,\"该是能绕开秦军的烽燧台了?\"
话音未落,东南角望楼突然传来玄鸟衔来的竹简破空声。
叶阳揽着她旋身避开,那筒裹着火漆的文书正钉入古槐树干,惊落层层积雪。
林婉瞥见火漆上燕国太卜特有的龟甲纹,忽然觉得腰间他新赠的玉带钩冷得刺骨。
\"王叔又在宗庙卜筮了?\"她故意用锦帕擦拭他眉梢冰晶,袖中暗藏的铜匣却已弹出半寸——那里藏着能验百毒的银针。
月光流过竹简断裂处时,她看清简牍背面用鱼胶黏着的黍米粒,颗颗泛着诡异的青蓝色。
叶阳捏碎竹简的动作顿在半空。
本该写着贺词的简面,此刻用秦篆混着燕国密语刻满暗纹。
林婉瞧见他喉结滚动时暗影里藏着的杀意,忙将暖炉塞进他掌心:\"大巫祝前日献的鹿血膏......\"
\"报——\"
一骑绝尘自北门疾驰而来,马鞍侧悬挂的青铜虎符撞得叮当乱响。
那信使滚落马背时,怀中跌出半卷沾着黍壳的羊皮地图,图上山川走势竟与林婉昨夜焚毁的密信分毫不差。
叶阳踩住地图边缘的瞬间,林婉已用裙裾掩住信使袖口滑落的玉珏。
那是燕国宗室特有的双头蟠螭纹,此刻却浸着辽东特有的黑粟气味。
她借着替他整理冠冕的动作,将玉珏卷入腰间香囊的暗层。
\"蓟城来的嘉奖令?\"她笑得眉眼弯弯,指尖却在他后颈画出警示的符咒。
信使呈上的青铜匣揭开时,本该盛着玉圭的丝绒垫上,赫然摆着三穗发黑的黍稷——正是燕国祭祀天地用的嘉禾种。
叶阳突然放声大笑,震得枝头残雪簌簌而落。
他将黍穗系在林婉腰间禁步上,金玉相击声里混着他低语:\"太庙的占风铎该换新绳了。\"林婉会意地屈膝行礼,发间步摇垂下的东珠正巧挡住信使窥视的视线。
当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叶阳独自立在檐下看融雪滴落。
他摩挲着林婉偷偷塞回的玉珏,上面用针尖刻着的\"仓廪\"二字正在月光下泛着血丝。
回廊尽头忽然飘来熟悉的《豳风》曲调,林婉抱着焦尾琴的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琴轸上缠着的正是他清晨断在沙盘中的那缕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