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话,都在想着自己的心思,只有刚生好的火烧得噼啪作响。
於单被这死一般的寂静压得无法呼吸,转头四顾,看到了双手抱圆,正在站桩的赵延年。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赵延年微怔,眼皮轻挑,看了一眼走到面前的於单。
他只是临时的保镖,哪有资格发表意见。
他练的是武艺,不是兵法,又不熟悉地形,能有什么好的建议?
可是於单问了,他也不能一句不答。
他收了势,一边活动手脚,放松身体,一边思索着要怎么回答才不太离谱。
桀龙抬头看了过来,突然问道:“你的武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赵延年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在他们面前练习站桩,除了表示不想参与他们的讨论之外,就是知道他们看了也学不会。
站桩的精髓全在细微处,别说生性粗犷的匈奴人看不懂,心思深沉的赵归胡都看不懂。
“这么站着,就能练出你那样神奇的武艺?”桀龙将信将疑。
“相国不妨试试。”赵延年笑笑。“当然,开始还是有些难的,不是每个人都能熬过去。”
桀龙撇了撇嘴,显然还是不太相信。
汉人就是狡猾,明明不肯说,却要拿一些不着边际的理由来糊弄人。
话一出口,赵延年却突然有了灵感。
对啊,熬,眼前的形势不就是看谁能熬吗?
於单怕断粮,怕箭矢不足,右贤王父子难道就不怕?
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和於单拼命,而是召开蹀林大会,准备入侵汉塞,夺回河南地啊。
我如果能将他们拖在这里,多打几天,造成右贤王部大量伤亡,也算是间接为汉军做贡献。
就算是多消耗一些箭,也是好的。
匈奴人的看家本事就是骑射,箭矢不足,战斗力就严重打折了。
以他在仆朋家白吃白喝三年的经验,匈奴人的箭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补充的。
他们没有汉朝的武器作坊,有专业的工匠负责制造,可以批量生产。
他们全靠自己手工打造,每一支箭都要花费不少时间和心血,要省着用。
他也是帮忙的过程中学会制作弓和箭矢,进而开始练习射箭的。
“左贤王,我们非要突围吗?”赵延年说道。
“什么意思?”於单一时没听明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突围,在这里等死?
“我是说,我们为什么不找一个有利的地形,就地固守?”
“固守?”赵安稽忍不住冷笑道:“以守代攻的确更有利,消耗的箭矢更少,可是我们粮食不多了,支撑不了几天。”
赵延年打断了他的话。“右大将能一直这么围着吗?”
赵安稽抬手摸着下巴,目光闪烁。
“对啊。”段叔最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九月没几天了。右贤王一心想夺回河南地,急于召开蹀林大会,不可能一直和我们对峙的。”
赵延年暗自撇了撇嘴。
段叔真能扯。
虽然不知道现在具体是哪一天,但是看夜晚的月亮,最多十六、十七,离月底还有十几天呢。
为了表示情况没那么紧张,他居然将十几天说成几天。
再者,匈奴人的习俗是九月蹀林,可没说一天也不能拖啊。
段叔没看赵延年,两眼盯着於单,喜形于色。“左贤王,若能击退右大将,逼着右贤王议和,可比撤回单于庭强多了。”
於单有点心动了。
身为堂堂的左贤王,又是即将继承单于大位的时候,他也不想被人像轰苍蝇一样的轰走。
如果能击败固伦,凯旋单于庭,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粮食不够啊。就算固伦撤走了,我们没粮食,怎么回单于庭?向右贤王要吗?”
“何去必要?我们可以抢嘛。”赵安稽也站了起来,一挥手,意气风发。“附近来了那么多部落,肯定有大量的羊群,我们找准机会出击,以战养战,轻而易举。”
段叔连连点头,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没错,我们兵力虽少,却都是精锐。只要扛过这几天,等他们久攻不下,松懈了,再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各个击破,绝非难事。”
桀龙点头附和。“这个方案的确比撤退稳妥一点。只要有箭、有粮,再有合适的地形,就算固伦那小子有二十倍的兵力,也拿我们没办法,三五天肯定没问题。”
赵安稽抬头,看了桀龙一眼,笑了。
很显然,桀龙尝到了步骑协同的甜头,也增强了信心。
匈奴人不善攻坚,只要有合适的地形,他们完全可能硬扛十倍、二十倍的对手数日。
有固定的阵地防守,比且战且走强多了。
“前面就有一个山坡,易守难攻。”赵安稽走了几步,伸手一指。
颓丧一扫而空,气氛由此可见的热烈起来,笑容再次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於单打量了赵延年一眼,毫不掩饰欣赏之色。“你虽年轻,却比所有人都冷静,是天生的将才。”
赵延年很尴尬,连忙摇手。
他可不是什么天生的将才,他连最基本的战术都不懂。
他提出这个建议,也不是为了於单着想,纯粹是希望匈奴人狗咬狗,两败俱伤。
“左贤王过奖了。我只是提了一个建议,剩下的都是相国、赵王和段叔的功劳。没有他们谋划,再好的想法也无法落实。”
於单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桀龙和赵安稽。
“是啊,兵者,死生之地。眼下这个局面,齐心协力,出谋划策才是取胜之道,互相指责只能是自寻死路。就像当年的赵国,如果廉颇不能负荆请罪,和蔺相如合作,共同面对强秦,怎么能化险为夷,完壁归赵。”
赵安稽有点尴尬,面红耳赤。
桀龙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烤肉,不说话。
段叔连忙打圆场。“既然如此,那就行动吧。今晚扎营之后,还不能睡,要尽快察看一下地形。赵王,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吧,还有事要向你请教。”
赵安稽连忙点头答应。
赵延年看在眼里,有点想笑。
不得不说,於单跟着段叔读书还是有点用的,这几句话说得颇像那么回事,堪称阴阳带师。
说干就干,於单立刻下令移营,到赵安稽选中的山坡上扎营。
吃完晚餐,於单也没有休息,跟着赵安稽、段叔一起巡察地形,为明天的战斗做准备。
桀龙和赵延年也跟着。
赵延年是抱着学习的态度,认真听他们分析细节。
既然打算从军立功,当然不能只知道闷着头冲锋,还要懂一些用兵之道。
桀龙也在听,只是没有赵延年那么专注。
相比于赵安稽的战术规划,他对赵延年的武艺更感兴趣。
趁着讨论的间隙,他靠近了赵延年,悄声说道:“赵君,看在那把刀的份上,你能不能说几句真的?”
赵延年肩膀一抖,弹开桀龙伸过来的手。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桀龙的手停在半空中,盯着赵延年的眼睛,半晌才说道:“你发誓?”
赵延年举起手,神情严肃。“若有一字不实,让我永远找不到家人,不能认祖归宗。”
桀龙眼神闪烁,缩回手,打量着赵延年。
他虽然不喜欢汉人,但他知道汉人敬祖宗,重宗族,赵延年这个誓言是很重的。
这么说来,赵延年说的应该是真的。
可是,就那么站着,就能练成那么神奇的武艺,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能说得明白一点吗?”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赵延年认真地说道:“但是武艺就和用兵一样,只有去做,才能有真正的收获。如果只是说,不去做,是不可能有收获的。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桀龙觉得有理。“行,我先试试看。如果有什么问题,再向你请教。”他抬手指指赵延年,目露凶光。“你可不能瞒我。”
赵延年看着他那又粗又短的手指,强忍着拧断它的冲动,嘿嘿一笑。
“相国,那把刀虽然珍贵,却也换不了几句真传。再说了,我告诉你,还要你自己去悟……”
桀龙哈哈一笑。“放心,只要你肯教,我绝不吝惜。不管是珍宝还是牛羊,又或者是美人、良马,我应有尽有,保证让你满意。”
於单等人转过头看,看着眉飞色舞的桀龙,不约而同的笑了。
段叔说道:“能让相国如此大方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桀龙立刻沉了脸。“你说的那些知乎者也要是也能这般有用,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绝不推辞。”
段叔尴尬地笑笑,顾左右而言他。
“今天的夜色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