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王塞长就办好了入职手续。
赵延年、赵破奴成了高阙塞的戍卒,从此每个月可以领一份口粮,还有标配的武器、甲胄。
高阙塞是当之无愧的前线,武器配备很全,正式的戍卒都有。
当天晚上,王塞长还自掏腰包,置办了酒席,算是为赵延年二人接风,欢迎他们正式入列。
这些天,赵延年天天站在烽火台上站桩,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早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一道风景。别的不说,仅这份毅力就让人敬畏。得知他将成为自己的伙伴,而不是潜在的敌人,所有人都很开心。
没有人愿意与他为敌。
至于赵破奴,因为入塞之后,他还没展示过他的射艺,知道他实力的人屈指可数,反倒没引起注意。
酒过三巡,免不了要比武较技。
都是武人,自然不可能比吟诗作赋,角抵、射箭,才是最受欢迎的内容。
赵延年表演了一个绝活:霸王卸甲。
他躺在地上,让四个人分别按住他的四肢,然后突然发力,将四人抛出,自己则稳稳站住。
说白了,就是弹抖力,并不复杂,算是内家拳的基本功。
可是在没见过的人眼中,这却很神奇,也很有节目效果。
一连表演三次,依然是掌声不绝。
几乎所有人都围着赵延年,或者看着赵延年。
赵破奴看得眼热,忍不住跳了出来,要表演一下射艺。
当他取出那张三石弓,稳稳的拉开,一箭射中百步外的目标时,整个高阙塞内都沸腾了。
王塞长拉着赵破奴的手臂,笑得合不拢嘴。
一向不怎么与戍卒们多说话的老书佐李旦也赞不绝口,一边摇着头,一边说道:“想不到我高阙塞内会有这样的神射,就算是飞将军李广也不过如此吧。怪不得你们能杀掉茹林那样的匈奴贵人……”
王塞长脸上的笑容不变,却不动声色的踢了李旦一脚。
李旦回过神来,连忙闭上了嘴巴。
赵延年耳力极佳,听得清清楚楚,却没吭声。
他不用问,也知道茹林的首级大概率是被王塞长吞了。只是王塞长既没有出塞作战的记录,也无法证明那颗首级的身份,实际是大打折扣的。
这算是他们回归汉朝后第一个教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们要王塞长帮忙解决身份问题,自然要付出代价。
赵破奴愤愤不平,他却很平静。
说实在的,茹林并不是他杀掉的匈奴贵人中最值钱的一个。
匈奴那么多贵人,以后再杀就是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必因为眼前的一点利益斤斤计较,愁肠百结。
有这时间,不如练练拳,或者学几个字。
当然,适当的时候亮一亮肌肉,也有利于同事之间加深感情,和睦相处。
比如接风宴上的表演。
赵破奴一鸣惊人,得到了王塞长的另眼相看。
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多领了一套冬衣。
——
一晃,便是三月。
这一年是元朔三年。
到了高阙塞,赵延年才知道具体的年份,虽然他也记不清元朔三年又是哪一年。
总比草原上好一点。
在草原三年,他只知道春夏秋冬,不知道哪一年。
脱下厚重的冬衣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很轻松,就像背在身上很久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又多活了一年。”老书佐李旦检查完赵延年的习字课,露出由衷的笑意。“你要多用功,多认点字,将来遇到真正的老师,才能学经。字都不认识,谁肯教你?”
“老师说得对。”赵延年说着,递过一个精致的小酒壶。
李旦无儿无女,也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喝两口。量不大,就是每过一会儿就得嘬一口,要不然就浑身难受。
这小酒壶是赵延年休沐时,去临河县买的,装一壶,正好能让李旦喝一天。
“你小子,又乱花钱。”李旦埋怨着,将酒壶收了起来。“多少钱,回头我给你。”
“没几个钱。老师,最近京师有消息来吗?”
“没。”李旦摇摇头,瞅了赵延年一眼。“就算京师有消息,也传不到高阙塞来,除非卫将军又要出征,要征调勇士。我跟你说,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就算打赢了,受赏的也是将军们,和你没关系。你啊,身手再好,赏个万钱也就不错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於单归汉,朝廷就没什么反应吗?再怎么说,他也是军臣单于的亲儿子,还做过几天单于。”
李旦不屑一顾。“亲儿子算个屁,匈奴人像野鸡,到处下蛋,谁知道他有几个儿子。”
赵延年无语,心道这老头真敢说,普通匈奴人也就罢了,军臣单于怎么也成了乱下蛋的野鸡?
挛鞮氏的世系严着呢,不比汉朝的老刘家乱。
当然,这些话,他只能藏在肚子里。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找。“延年,有客人。”
赵延年很意外。
他举目无亲,哪来的客人。
出了门,外面站着一个中年人,笑容满面。“赵君,还记得我吗?”
赵延年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夏君,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在单于庭认识的商人夏万年。
“我特地来找你的。”夏万年使了个眼色,示意赵延年不要声张。
赵延年会意,谢过同僚,将夏万年引到屋里。李旦见状,思索半晌。“你是夏万年吧?”
夏万年连连点头。“李君,好久不见,你的身体还是这么结实啊。”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酒壶推了过去。
赵延年偷眼一看,好像和他买的一样。
李旦笑呵呵的收了,和夏万年寒暄了几句,识趣的出去了。
赵延年关上门,按捺不住的问道:“张中郎如何?”
夏万年笑了。“他现在已经不是中郎了,而是太中大夫。堂邑父也到了长安,后来仆朋他们也去了,算是一家团聚。他们都在找你,只是没想到你会在高阙塞。后来还是仆朋想起,说你曾经说过,要找你的话,就去高阙塞或者鸡鸣塞,托人给我传了个消息,我就赶来了,没想到你还真在这里。”
赵延年也笑了起来,将自己和赵破奴断后,走错了路,没去成石门塞,却来了高阙塞的事说了一遍。
“是这样啊,着实有点可惜。”夏万年惋惜道:“算了,不说那些。你想不想换个地方?”
“去哪儿?”
“代郡。”
赵延年打量着夏万年,有点明白了。“你是代郡的细作?”
夏万年笑着点点头。“没错,我奉代郡太守之命,入匈奴打探情况。当日一见赵君,我就觉得赵君非常人可比。本想与赵君交好,没想到却闹出了误会。后来为救张中郎,来不及与赵君告别,我一直觉得很遗憾。收到仆朋的消息后,我就禀告了府君,匆匆赶来了。”
赵延年摆摆手,打断了夏万年。
他不想去代郡。
如果他的记忆不错,汉军收复河南地后,下一场大战就是卫青出塞,奔袭右贤王。
要打右贤王,高阙是必经之路,他们有极大概率会被选入军中,这时候去代郡岂不是多此一举。
“仆朋他们都到长安了?”
见赵延年不接自己的话题,夏万年有些无奈。“是的,他们都到了长安。不过朝廷对此并不重视,只封了於单一个陟安侯,其他人一个封赏也没有,包括桀龙和赵安稽。”
赵延年皱了皱眉,心中有点释然。
桀龙和赵安稽都没封,仆朋就更别想了。
他和赵破奴就算跟着一起去了长安,也没什么意义。
这么一想,反倒是在高阙塞更安逸了。
“那就拜托夏君,向张中郎,不,太中大夫转达我的问候,请他照顾仆朋一家。至于代郡,我就不去了。我在这里挺好的,从塞长到普通戍卒,都很照顾我。”
赵延年笑笑。“再说了,都是为朝廷效劳,何必分代郡还是朔方,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