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与苏建搭上关系,能否做燧长,这些都不是赵延年在乎的问题。
去平虏燧做一个戍卒未尝不好。
他真正在乎的事只有一件:张威的伤。
不管是作为燧长,还是作为一家之主,张威都需要一个强壮的身体。如果能治好他的伤,赵延年不在乎花多少钱。
医武不分家,他对外伤的治疗也有一点知识储备,只是不多,更不清楚能否找到需要的药材。
他没有亲自制过药,之前都是拿着方子到药店买药,然后请药店直接处理好的。
这个时代,这个地点,大概率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只能碰运气。
两天后,赏钱下来了,相关的文书也下来了。
赏钱没有赵延年想象的多,特别是高阙塞的那部分。问了李伯才知道,并不是砍了多少髡头就算多少,先要减去塞里的伤亡,剩下的才算斩获。
虽然高阙塞砍的人头不少,但塞中士卒伤亡也多,连王塞长都阵亡了,所以得到的赏赐非常有限。
按首级数,只有区区三人。
这时候,赵延年才明白为什么王炎想私吞平虏燧的斩首,而高阙塞里的袍泽们也不吭声。
他们太需要这些首级了。
死者要抚恤,伤者要治疗,到处要花钱。
朝廷会给一部分,但那点钱根本不够用。
有了平虏燧砍来的这些首级,那就富裕多了。
相比之下,平虏燧除了燧长张威本人之外,没有伤亡,所有的斩首都是收获,简直让人眼红。
二十颗首级,六十万钱,半金半钱,装了整整一只大木箱,沉甸甸的,让人心安。
就这样,李伯还抱怨朝廷小气了,没有之前大方。
以前一颗髡头能换五万赏钱。
拿到赏钱后,赵延年和李伯商量,能否从张威的家里走一趟,给他的家属留钱,或者干脆带着他的家属去探亲。有亲人照顾,张威的伤或许可以恢复得快一些。
李伯有些为难。
“留点钱倒没什么,带着他们去探亲却有点麻烦,要到县里办路引才行。去边关烽燧,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管得极严的,就是怕有细作。”
“越是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去一趟。”赵延年坚持道:“我们去办路引,总比妇孺去办路引更方便吧?就算需要塞点钱,我们也有。”
李伯看看赵延年,直皱眉。“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火贵,只看到这些钱不少,却不想想自己需要多少才够用。别的不说,就你这匹马要花多少钱,你清楚吗?钱都花了,你以后不成家,不立业?”
赵延年哭笑不得,直接打断了李伯。“那些事以后再说,大不了我多砍几颗髡头就是了,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
“你这败家子。”李伯叹息着,还是答应了赵延年。
他又去找伍军侯,花了五百钱,办了去接张威家属的文书,然后直奔临河城。
——
张威的家在临河县内,一间新却不大的宅院,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一宇两内,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厢房。赵延年敲开门的时候,东厢房里正冒着炊烟。
“你们找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隔着门缝,怯怯地看着赵延年。
“我是……”赵延年还没说完,李伯就叫道:“囡囡,开门,我是李伯,你阿翁让我来接你们。”
“李伯?”小女孩的眼神明显精神了许多,将门缝拉大了些。看到李伯后,她打开门,转身对东厢房喊道:“阿母,是李伯。”
“是李伯啊。”东厢房里走出一个女子,大约三十出头,一边走一边在围裙上擦手。
赵延年一眼看到这个女子,立刻想到了林鹿。
虽然一个是匈奴人,一个是汉人,但她们身上的那种利落劲却出奇的相似。
赵延年突然鼻子有点酸。
他想林鹿了。
林鹿于他,既像姐姐,又像妈,是这个世界赠予他的最重要,也是最好的礼物。
“这是……”女子出了门,看到站在一旁的赵延年,有些意外,又有些害羞,连忙退回门里。
“阿嫂,我是张威的袍泽兄弟,我叫赵延年。”赵延年拱手施礼。
“你们别怕,他虽然是杀神,却待袍泽极好。”李伯说道,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这上面的物件,都是他用自己的钱买的,有吃的,有穿的,还有为你夫君准备的药。”
“我夫君受伤了?”女人大惊失色,脸色瞬间煞白。
“没什么大事。”李伯连忙安慰。“我们办了文书,要接你们去看他,正好一家团聚。看到你们,他开心了,伤也好得快。”
女人这才放心,将李伯、赵延年让了进去。
赵延年到堂上就座,认真打量了女人两眼,有点理解张威为什么会急眼了。
不得不说,他女人长得挺不错。虽然皮肤粗糙了些,身体瘦弱了些,但五官精致,身体比例也好,如果认真收拾一下,也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
女人感受到了赵延年的目光,有些尴尬,还有些不快。
“竖子,别盯着人看。”李伯悄悄地捅了赵延年一下。
赵延年恍然大悟,连忙说道:“惭愧,刚才一时失神,想起张兄所言。”
“张威说什么?”
“那次我们被匈奴人围住,张威受了伤,动弹不得,匈奴人逼我现身,我就故意说不管他……”赵延年将当地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现在亲眼看到阿嫂,我才知道张兄为什么会生气。阿嫂不仅不丑,而且很美。”
李伯哈哈大笑,指着赵延年说道:“你小子,平时话不多,没想到上了战场,却有这么多主意。”
女人听赵延年讲故事,一开始也很紧张,后来明白过来,更加不好意思。
“原来赵君是和拙夫并肩作战的袍泽,还救了拙夫的命,妾感激不尽。”
赵延年连夜谦虚了几句。“不必不必,上了战场,都是如此。如果我被困了,张兄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救我。”
女子笑了,转身去准备饭食。
饭很简单,简单得令人发指,一碗没脱壳的小麦。
看着这碗煮熟的小麦,赵延年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吃。
他在高阙塞、平虏燧待了几个月,也没吃过这样的饭啊。
见赵延年不吃,女人神情尴尬,解释说上个月领的粮食吃完了,这个月的还没到时间,只有这些还能吃。赵延年闻言,起身下了堂,到厨房里看了一下。
他倒不是不相信女人说的,而是意识到有问题。
张威家已经断粮了,这些是她们母女最后的一点食物。如果他们吃了,她们可能就只能饿肚子了。
按理说,这是不应该的事。两个女子,吃得有限,而且这女人如此持家,怎么可能吃到家里断粮?
他们明明有两人,女人端上来的却只有一碗麦饭,显然是她们母女二人今天的全部食物。
果不其然,厨房里空空如也。
李伯跟了进来,看了一圈,也有些皱眉,却没说什么,拉着赵延年出了门。“行了,车上有粮食,拿一些出来应急吧。”
赵延年敏感地意识到其中有问题,但李伯不想多事,习惯的想息事宁人。
他想了想,也没多问。
李伯从马车上拿下一些粮食,又拿出一些腊肉,交给女人,让她重新做饭。
女人又惭愧又高兴,转身进了厨房。
赵延年坐在廊下,从怀里取出准备好的玩具和零食,对小女孩招招手。小女孩走了过来,接过玩具和零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囡囡,问你一件事,看你知不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囡囡歪着头,得意的说道。
“谁欺负你们?”
“县尉,他说我阿翁失踪了,可能是投降了匈奴人,所以没有粮食给我们了,还要治我们的罪,把我和阿母卖了,做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