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年在马城停留了两天,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便起程离开。
赵破奴、张威到城外送行。
赵破奴本想安排两匹战马,却被赵延年拒绝了。虽然在边塞,战马相对易得,可是和匈奴人相比,汉军的战马还是不多。他这次回长安,战斗的机会不多,用不着真正的战马。
普通的马就够了,代步而已。
赵破奴索性为他安排了一辆四面有帷幕的马车。
冬天风大,骑马不如坐车舒服。
临行之际,赵破奴从怀里掏出几片木牍。“这是我写给仆朋和嫂子的信,你帮我转交给他们。”
赵延年有些意外。赵破奴为仆朋一家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几乎装满了马车,这封书信明明可以塞在里面,为何还要特意交待?
他也没多想,接过来,揣在怀中。
赵破奴拍拍赵延年的肩膀。“一路顺风。”
张威也拱手告别。
赵延年挥挥手,马车起动,渐渐加速,向南急驰而去。
看着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赵破奴叹了一口气。“希望长安能治愈他的心病。”
张威吃了一惊。“赵君精神不振,不是因为伤势?”
赵破奴点了点头。“他的伤早就好了,精神不振,是自觉有愧。”他想了想,忍不住说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斩杀了龟龙营一百多精锐,按理说伤势不会轻,怎么能恢复这么快?”
张威笑了。“赵君不仅武艺通神,养生也有心得。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能够恢复得这么快,也是因为练习了他教的导引术。不过,他恢复得这么快,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赵破奴深有同感。
他因为练功太勤,被赵延年看出问题后,也按照赵延年教的办法调整,效果极佳。
可见赵延年对身体的了解之深,非常人可及。
可是对身外之物,他就不那么了解了。
不论是之前杀死匈奴右部的大巫师,还是眼下为赵俅等人的伤亡愧疚,都是这个原因。
“他可能觉得,匈奴人逼得那么紧,都是因为他。”
张威微怔,随即哑然失笑。“赵君武艺虽好,心地却过于良善,才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他回了长安,伊稚邪就不来了?”他顿了顿,又道:“朝廷也是糊涂,这个时候调他回京,岂不是涨匈奴人士气?”
赵破奴转头看看张威,收起笑容。“慎言,朝廷之意,岂是你我能够妄测的?”
张威自知失言,拱手谢罪。
——
赵延年坐在马车上,颇有些无聊,便拿出李陵手抄的《老子五千言》来看。
他前世虽然了解过一些《道德经》,却没有通读过原文,大多还是听师长们讲解其中的道理。现在终于有空,可以细读原文。
李陵抄的《老子五千言》与他了解的通行本《道德经》有不小的区别,除了文字上的差异之外,最大的区别就是《德篇》在前,《道篇》在后。
赵延年虽然和老书佐李吏学过一些字,可是读起文言文,多少还是有些吃力。好在他为人坚毅,不会轻易放弃,硬着头皮也要啃下去。反复读了几遍后,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多少有了些心得,便食髓知味,越来越上瘾,就算手上没拿着帛书,心里也不时的回味一番。
有了寄托,心情平静了些许,路程也变得有趣起来。
这一日,便来到了九原城。
稍微安顿一番,赵延年便赶到郡守府,拜见平陵侯苏建。
名刺送进去不久,苏武便匆匆赶了出来,拉着赵延年的手,放声大笑。
“贺喜赵君,几日不见,又立大功。这次回京见驾,必定高升。”
赵延年谦虚了几句,便岔开了话题,问起了高阙以及平虏遂的情况。
苏武一边将赵延年往里让,一边介绍起情况。右贤王分几路入侵,的确有一路经过高阙。不过汉军警惕,没给他们多少机会,没等他们攻破平虏燧,援军就赶到了。
“平虏燧能坚持那么久,也和赵君有关。你教给他们的矛法,这次作用甚大。不仅燧卒们无一阵亡,还杀了好几个强行蚁附的匈奴人,领了十几万赏钱。赵君这次来,能否在九原多住几天,也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矛法?”
赵延年想了想。“我和太中大夫约好在九原见面,然后一起去长安。能待几天,要看他什么时候能到。”
苏武明白,随即带着赵延年去见苏建。
苏建很忙,匈奴人虽然退兵了,危险却没有完全解除。在天气回暖之前,匈奴人随时可能再来。他要抓紧一切时间查漏补缺,加固边防,尽可能不给匈奴人机会。
见到赵延年后,苏建抽出时间,问了一些代郡的情况。
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苏建对诸闻泽之战赞叹不已,非常欣赏赵延年的悍勇,言语间颇有后悔之意。
除此之外,他的观点和张骞近似。
汉匈之战不取决于某一个人的勇武,最终看的还是两国的实力对比。赵延年一个人勇不够,还要更多的人勇才行。
赵延年听懂了苏建的意思,和苏武说的差不多,还是希望他能传授一些武艺而已。
区别只在于苏武说得坦荡,苏建毕竟是长辈,又是高位者,说得更加含蓄、隐晦。
他痛快的答应了。
苏建很满意,随即让苏武去安排,让赵延年住在客院里。
客院虽然不大,却干净整洁,设施也很完善,甚至称得上奢华,毫不逊色于李椒在代县为赵延年准备的住处。一看这个场景,赵延年就知道,苏建父子早有准备,就等着他来。
果不其然,接风宴的时候,来了十几个壮汉陪酒,其中就包括上次见过的伍军侯。
赵延年没有问,但是他估计这些人中至少有一半是苏建的部曲。
部曲是私兵,骨干大多由信得过的人充任,比如家族里的子弟,或者是同乡。他们的基础原本就比一般士卒好,再有高手指点,进步也会非常快。
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可能雨露均沾,落到普通士卒的头上。
平虏燧的燧卒遇到赵延年,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运气。
赵延年明白这一点,也无可奈何,只能感慨这就是世道的不公。
人和人生来不平等。
时间有限,他也没有说太多,花了两天时间,详细讲解了矛法的要诀,传授了训练方法。
真正的矛法其实很简单,拦拿扎而已,其中的细微之处才是精华。
临阵搏杀,生死就在一息之内,哪有那么多花招。将这些基本招法练精练熟,足以对付绝大多数敌人,尤其是匈奴人。
就赵延年的战斗经验而言,即使是龟龙营的精锐,矛法称得上精妙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
这些人将信将疑,却还是按照赵延年的要求去练了。
两天后,张骞赶到,与苏建父子见面之后,就和赵延年一起出发了。
临行之前,赵延年拜托苏武一件事。如果有可能,将老书佐李旦调到太守府来,哪怕还是做个书佐,也比留在平虏燧强。
苏武一口答应。
对他来说,这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张骞与赵延年同车。出发之后,他看着赵延年,忍不住笑道:“赵君,你的牵挂越来越多了。不过恕我直言,张威也好,李旦也罢,他们都帮不上你什么忙。将偌大的人情用在他们身上,颇有些不值。”
赵延年想了想,引用了一句老子的话作为回答。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我能力有限,做不了什么大事,能帮几个普通人也是好的。”
张骞转头看向窗外,沉吟片刻,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大丈夫行事,只问当不当做,不必问有利无利。”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