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颤了下，微微垂眸。
天下再起战火，百姓民不聊生。
这些年六国之间的战争导致百姓流离失所，生活如何艰难，他是看在眼中的。
就连他这个所谓的落魄贵族，也过得不大如意，更别提普通百姓了。
“可国破家亡之痛，如何能忘记。”张良轻声呢喃。
曦月端起茶杯，开口道：“你忘不了国破家亡之痛，就要拉上许多人与你一起吗？”
张良不语。
“放弃吧。”
虽然很想反驳，但张良确实清楚，以目前的情况，他很难反秦复韩。
秦朝很强大，但那些原六国百姓如今都过得更好，没人想回到之前的那种时不时打仗的日子。
虽然他很难复国，但嬴政让他国破家亡，这个仇，他必须得报！
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
他就不信秦朝能永远稳固，公子扶苏过于仁善，大秦未来到他手里，没有嬴政那般威慑力镇压，总有动乱的时候。
他还有机会。
默默在心中算了下嬴政如今的年龄，再想了想历代秦王大概寿终的年岁，张良忽然有了信心。
察觉到他内心想法的曦月忍不住默默给他点了根蜡。
原本历史中，张良的确在始皇帝死后成功辅佐刘邦上位，让大秦灭亡。
但这一次……
怕是他没嬴政能活。
系统不知何时睁开眼睛，一颗虎脑袋凑到了张良旁边：“别想了，你活不过嬴政的。”
张良一惊，却坐着没有动弹，努力保持着镇定。
手心却紧张的出了汗。
日后虽然被称为谋圣，辅佐刘邦夺得天下。但此时的张良还年轻，远没有以后的老谋深算。
况且就算是十几年后的张良，见到一只会说话的老虎，只怕也很难保持镇定。
系统继续道：“嬴政前段时日得到神女的一瓶琼浆玉露，服之可增寿一百年。”
如果说在被叫出名字时，张良还对曦月的身份半信半疑，此时见到会说话的白虎时，他心中已经全信了。
普通虎，哪里会口吐人言。
至于会不会是那些山精野怪，若真有这些，就代表神明也是真实存在的。
应该没有不开眼的会去冒充神明吧。
听到嬴政最少还能再活一百年时，张良沉默。
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他不行，他还有儿子，孙子……
几代人一起，总能熬过嬴政。
系统无情打断他的幻想：“神女手中的琼浆玉露，有很多。”
张良难得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片刻，他站起身，朝着曦月行了一个大礼：”敢问神女，为何襄助大秦？”而不是六国中的任何一个。
原本反秦复韩就难如登天，更别提如今大秦还多了位神女，始皇帝嬴政日后寿数未可知。
尚还年轻的张良，心中不免升起了绝望。
他顾不上失礼，目光直直的看向曦月，等着她的一个答案。
曦月脑子快速的转动了起来，眼神落在张良身上，却又仿佛透过他在看向别的地方。
她语气轻和道：“大秦一统，天命所归。”
张良瞪大眼睛，忍不住喃喃道：“为什么会是秦国，为什么会是嬴政？”
若真是如此，他所谓的复国就成了一场笑话。
天命所归……
张良脸色变得煞白，浑身力气如同被抽干了般，整个人摇摇欲坠。
“因为任何一个国家一统，都没办法做到如秦朝这般。”系统好心的抬起一只爪子扶了他一下。
张良很想反驳，但对比了一下如今的秦朝和之前的六国，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事实。
等他慢慢缓过神来，曦月道：“以你的能力，若想来秦朝做官，并非难事。”
张良下意识的摇头。
哪怕知道复国无望，知道自己活不过始皇帝，知道秦朝有神女坐镇。
但他永远都不会为秦朝效力，只因他是韩国张家人。
张家世代食君之禄，做不来背叛韩国之事，哪怕如今韩国已亡。
他闭上眼睛，开口道：“动手吧。”
曦月传音给了外面的蒙毅。
蒙毅大步走进来，朝着曦月行礼后，拉着张良的胳膊就出去了。
系统开口道：“真就这么放他走啊？”
曦月挑眉，一脸疑惑道：“不然呢？强迫他？”
闻言，系统嘿嘿笑道：“倒也不必如此，如今的秦朝与历史中可不一样。”
曦月微微颔首。
虽然底层人才不缺，但顶尖人才还是缺的。
不过张良这种人，如果强逼他给秦朝效力，只会适得其反。
年轻人，年少气盛。
再过十几年且看看，能辅佐刘邦放弃复国，等见到大秦越来越好，难道会不心动？
好吧，就算不心动也没关系。
反正这辈子除了秦朝以外，他也没有可以辅佐的了。
除了张良，曦月又想到了历史中的其他人物。
嗯，抽时间去找找。
被蒙毅带着出了居住的地方，张良认命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拒绝为秦朝效力，秦朝自然不会留下他这个六国余孽。
蒙毅看了他一眼，奇怪道：“还不走？”
张良睁开眼，有些茫然：“你们不杀我？”
话落，蒙毅眼睛一瞪：“休要污蔑神女，神女怎会无故杀你？”就算真的要杀，这人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直到走了很远，也没人追上来或是一刀结果了他，张良有些迷茫。
他多年来的心愿就是复国，顺带着找机会刺杀始皇帝。
而如今复国和刺杀全都无望，他突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失去了一直为之努力的目标，他站在原地半晌，直到被人轻轻碰了下胳膊，低声道：“可是张子房？”
张良目光看过去，那人表露自己韩国贵族的身份后，拉着张良悄悄来到了一处宅院。
——
嬴政身边跟着李斯王绾等人，目光看着远处干裂的土地，以及一阵风就吹起的一阵黄土。
“苦了这里的将士了。”嬴政叹了口气。
自他上位后虽重视水利，修了不少渠。但陇西这里因地势原因，再加上旱灾频发，本就水源稀缺，更别提修渠了。
嬴政也曾往陇西这里投入了一段时间的人力物力财力，但努力之下，目前也只勉强修出了两条土渠。
根本没办法灌溉多少土地。
这里太缺水了。
不止嬴政，其他第一次来这里的大臣也都第一时间感觉到了。
再加上这里几乎都是黄土地，风沙不小，来这里不过一两天，大臣们的脸都已经有些干裂了。
所有人跟在嬴政身后往前走着，巡视着这里的土地。
走了大半日，嬴政脚步忽然顿住，目光看向远处。
李斯一眼就认出了是那位神女。
曦月站在几名孩童面前，看着他们干裂的嘴唇，以及手里拎着的木桶。
木桶里只有浅浅一层水，还很浑浊。
而他们的目光落在了一旁蒙毅腰间挂着的水袋上，目露渴望，但却不敢靠近。
蒙毅心有不忍，目光看向曦月：“神女……”
神女不需要饮水，这水是他的，但与神女一同出来，所有的事情自然都要经过神女的同意。
曦月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几名孩童身后那口井。
她抬步走过去，站在井边看了一眼，就见里面已几近干涸。
再打，只怕也只有含了一点水的泥沙。
轻轻抬起手，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拂过井口。
蓝色的光华闪过，干涸的井里水位不断上升，很快漫出了井口，朝着周围的土地流淌而去。
水在经过曦月面前时，自动分开，流向她身后的地方。
几名孩童惊呼道：“水！有水！”说着拿起水桶扑了过去，接住那些漫出来的水。
亲眼近距离的目睹神迹，蒙毅眼中露出震撼及激动。
不远处不知情的一群大臣看着这一幕，怀疑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但看着始皇帝以及李斯的模样，一个个瞬间恍然。
难怪陛下会认对方为阿姐，换他们也愿意啊！
王绾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疼痛让脸色扭曲了一下，随后碰了下一旁的李斯，低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李斯藏在衣袖中的手轻轻颤抖着，面上却一派镇定，维持着他廷尉的从容：“你若是最近去一趟神女庙，应该也能知道了。”
所以可不是他故意不说的。
王绾立即想到了不久前各地神女庙更换神像的事。
那时他忙着安排此次东巡之事，还真没去看过。
也就几年前曾去过神女庙，那时候对陛下力排众议建的神女庙抱有十足的好奇心，曾去看了一眼。
所以陛下早就知道有神女，在他刚登基后不久。
井里漫出来的水越流越多，很快朝着他们脚下的方向靠近。
始皇帝无视前方有些泥泞的路，大步走了过去。
衣摆很快被地上混合着水的黄土染脏，嬴政丝毫不介意，来到曦月身旁，也就是那口井的面前。
孩童搂着装满水的桶，转头又伸出发黑的双手去接流出来的水。
将掌心的水往嘴边送，大口大口的喝了下来。
等喝够了，也顾不得一旁的嬴政和不远处一大群看着就来历不凡的人，吃力的提着水桶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阿姐。”嬴政朝着曦月点点头，随后蹲下身，伸出手放在井旁，感受着水从手上流过的触感。
真的是水！
想到陇西的情况，他缓缓站起身，下半身的衣袍已经脏了大半。
目光落在曦月身上，对上她的目光，嬴政忽然觉得难以开口。
他不曾给阿姐带来什么，可却一次次的寻求着阿姐的帮助。
小时候如此，如今他有能力了，还是如此。
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曦月脸上露出柔和的笑，轻声道：“我也很想帮助这里的百姓呢。”
嬴政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个大礼。
看着陛下突然朝着曦月弯腰行了个大礼，跟来的官员们站的有点远，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但丝毫不影响他们赶忙跟着一起行礼。
曦月快速抬手，托住他的胳膊。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这几天她也看到了陇西这边的情况，严重缺水，哪怕没有嬴政开口，她也会为这里的百姓出份力。
有能力，她也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帮助这个时代的人。
没多久，一大群百姓手提木桶跑了过来，在看到一身便衣的嬴政，还有不远处的官员以及持剑的士兵时，脚步停了下来。
当目光落在那还不停往外漫水的井时，一个个眼睛发绿。
其中几人大着胆子往前走上几步，见没人阻止，立即奔过来去接那漫出的水。
蒙毅站在嬴政和曦月身后，手掌落在了腰间的长剑上，紧紧的盯着接水的百姓。
曦月转身离开，嬴政跟着一同离去
见衣着不凡的人离开，剩下的百姓们纷纷大着胆子跑过来，一个个如饿虎扑食一般。
随着曦月的靠近，官员们下意识的低头，不敢直视。
刚刚李斯已经低声与他们说了曦月的身份，此时自然是心中敬畏的。
最主要的是，当初始皇帝将人从邯郸迎回来，并称对方为阿姐时，他们大多数人都曾在大殿中劝阻过那么几句。
有些担心被曦月事后算账。
看着将井围的水泄不通的百姓，曦月与嬴政看了几眼，离开了这里。
两人走后不久，之前离开的几名孩童又抱着空桶跑了过来。
他们先是四处看了眼，没有发现曦月的身影后，立即去拉扯自家大人的衣袖。
方才回村时，只顾着大喊出水了，大人们问清楚地方后拿着东西就跑，让他们连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大人们接到了水，看着满满的石井，心情很好之余，突然反应过来这石井不是都要干了吗？
孩童们这才有空开口道：“阿母，刚刚这里有仙人。”
大人们刚想要让孩子让开，听到这话后，看了眼还在往外漫水的井，猛的一拍脑袋：“是了，这可不就是仙人才能做到的吗。”
也不顾地上的水和泥土混合，直接就朝着井的方向跪了下来。
——
曦月目光落在嬴政沾了水和泥土的衣摆上，只是瞬间，衣摆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再次目睹神迹的官员们很没出息的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