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初晴,昨夜雷雨交加花街留宿的客人不少,天气放晴客人陆续离开,花街是少有白天亦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对比其他门前热闹,红蔷楼则显得冷清。
打扫大门的小厮扫干净了楼面,打着哈欠关上大门回屋补眠去也。穿过内院听到楼里姑娘们嬉笑打闹,缩缩肩膀捂捂袖子摇着头悠悠离去。
“元姑娘!元姑娘!元姑娘!”
林正风一夜梦魇不断,梦到都是慕容晓被残忍对待的惊悚片段。梦魇中惊醒,一身薄汗,发现身在一窗明几净的厢房中。
昨夜一切恍然如梦,林正风不知身在何处,一脸茫然。
“公子您总算醒了,您也真是的,奴家伺候了你一夜,嘴里一直是别的姑娘,真真叫奴家伤心。”一清秀绿衣女子推门而入,门因下过雨吸饱了潮气变得厚重,声响突兀擂鼓一般擂到林正风的心中。
林正风闻言面红耳赤,再看身上只剩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单衣,抄起被子惊叫出声,“我的衣服呢?这是何处,你是何人,我如何在这里。”
见林正风仿痛失贞操,绿衣女子失笑,“这儿是红蔷楼,您的衣服湿了不能穿,这身是隔壁陈三公子送来的,崭新的,肯定没有人穿过。”
林正风哪里嫌弃衣服了,听到身在青楼再看裤子也不是原来的,脸都绿了,“那……那,谁给我换的裤子。”
“当然是奴家,难道它还能长腿自己跑你身上不成?”
见着林正风脸是由红变绿现转灰白,绿衣女子觉得好玩但也不好再逗他,忙转移话题。
“小女绿枝,是这红蔷楼的一位姑娘。昨夜您与陈三公子、慕少宗主一同被扔在门外,个个全身湿透不省人事。楼主遣了客人吩咐我们尽心伺候。”
陈三、慕少宗主……
林正风扶了扶额头,“那,你们家小姐呢,元楼主的侄女元三小姐,有没有一起。”
绿枝眨巴了一下眼睛,努努嘴,略显无奈,“小姐被五爷抓了去,恐怕得大庄主亲自去才能领回来。”
听出来这些人其实彼此都认识,确定慕容晓被抓,林正风着急陈若兰安危,一边在地上寻鞋子一边问道,“陈三现在人在何处。”
绿枝给林正风递鞋子,而后取架子上的外衣,“陈三公子就在楼里,别急,雨刚停天还有点凉,公子先把外衣披上。”
绿枝不顾林正风阻挠,利落地为其捯饬,不时有点肌肤接触。
温香软玉的,林正风浑身不自在,不等饰品上身梳起发髻,套上鞋子就落荒而逃,拉开门就听到对面一个熟悉的口哨声。
只见陈若兰正坐对面房间,中门大开群芳萦绕,一贯风流贵公子的做派,拿着酒瓶笑盈盈地冲其道,“你这一身也挺合适。”
林正风此刻头发散乱宽衣广袖,出身道门的他何时做过如此花哨的装扮,姑娘们见他既好看又新鲜,跟着起哄。
林正风脸皮薄,哪里招架得住这种莺莺燕燕的阵仗,恼羞成怒。“都什么时候,还有兴致喝酒。”
绿枝捧出林正风的傲雪剑,俏皮道,“这陈三公子就是个不正经的,公子砍了他正好。”
见到师傅所赠的傲雪剑,林正风喜出望外,赶紧接过别在腰间收好。陈若兰趁着空当撇下姑娘们施展轻功落到林正风跟前,调戏绿枝,“可是我昨夜冷落了你,或是这位公子昨夜没把你喂饱,你要找我泄愤。”
“陈若兰!”林正风闻言气得瞬间有了拔剑的冲动。
听到自己的大名,陈若兰连忙摆手示意绿枝退下,表情严肃些许伸手打横圈到林正风脖子上,凑近道,“嘘,轻点声,元楼主正在为慕少宗主和元大公子疗伤,惊扰不得。”
忍受着陈若兰扑面而来的酒气,林正风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来,你也饿了,先吃点,我们慢慢聊。”言罢,陈若兰将他拖到对面那堆脂粉堆去。
在一堆好姐姐的投喂下,林正风疲于应付。
陈若兰一边给他塞吃的,一边给他说了个大概。
林正风食不知味,讶异是一轮接一轮,最后得出一个震碎他三观的结论,“你是说,八宝楼那位当真就是蛊王,慕少宗主的爹。慕少宗主不愿意认他,他就拐跑儿子的心上人以作报复?”
“额,你这么理解,也不能说错。”虽然荒谬,陈若兰捋了捋,确实真就这么一回事。
“哼,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个个都爱将人当猴耍,元姑娘还是为了救慕少宗主才失手被擒,那威胁要将元姑娘做成人彘也是假的?”害得林正风做了整宿的噩梦,到头来告诉他是场恶作剧。
“哈?那五爷当真这么跟你说?”陈若兰总算体会林正风受了何种惊吓,连忙安抚,“肯定唬你的。你想想,结拜兄弟的闺女,未过门的准儿媳,还指望她助他与儿子重归于好,绝对好吃好喝供着。”
闻言,林正风稍稍安心,可转念一想完全不敢苟同,“他们这些岂是常人可揣度的。天知道元姑娘受了何种对待。罢了,我这出来许久,回镖局去了。”
出于对林正威的依赖,林正风还是想早早回到林正威身边,询问其意见从长计议。本来就该如此,如若能听进去林正威的话,也不至于惹出此次风波。
“你这是想好如何跟你嫂子交待了。”陈若兰提醒。
“……”蓦地,林正风仿被人点了定穴脚上灌了铅迈不开步。心中惨叫呐喊,巧合的,不远的一个房间,传来了慕少白声嘶力竭的崩溃狂怒。
“凭什么!让我认他做爹?他配么!”
凑起来慕少白与上官末,元绯瑶是好说歹说才说服慕少白收回上官末身上的殒身蛊。
殒身蛊归位,不等上官末醒来,元绯瑶是赶紧分开这对活宝。上官末交由上官止照顾,慕少白她亲自照料。
慕少白的伤本来就比上官末重,加上宿疾纠缠,再受容月卿刺激,急怒攻心气愤难平,根本无心养伤,病情岌岌可危。
元绯瑶苦口婆心地劝,可每次才刚点题,慕少白就开始抽风,让人束手无策。
慕少白已经全然不顾元绯瑶身份立场,委屈哭诉。
“他是如何对我的。抛弃我就抛弃好了,那便老死不相往来。怎么突然想起将我逼出万蛊窟。我娘将我赶了出来,如今我西南回不去,中原更没有我容身之所。阿晓是我剩下的唯一念想,他……他居然宁愿抓了她,扔了我!他还不如直接把我杀了得了。啊——”
慕少白心脏不好,一激动就气短痛苦万分,哪怕殒身蛊归位修复心脉,脸上唇上仍是血色全无,如此痛苦仍是一脸愤恨。
元绯瑶都觉得容月卿混账,可还没张嘴慕少白就先怼回去,“别跟我说殒身蛊,我此次到中原来就是要还给他。”
元绯瑶牙痛地“嘶”了一声,眼见直奔主题不成只能走迂回战术,“你若觉得他亏欠,那就本该你的,凭什么还给他。”
扶着慕少白坐下,给他又是递茶又是拨扇的,元绯瑶真的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她要这么低声下气地哄孩子,哄的还是对头魅宗宗女的孩子。这死孩子还特难哄,偏偏打不得骂不得还一身委屈。
“你想想啊,你这么为难自己阿晓得多伤心。她这么被你爹抓了去,也是为了救你以身犯险,可见心里有你的呀。你怎么忍心让她难过呢。”
这招果然奏效,慕少白平静不少,特别想起那只翩翩信蛾,心中有了一丝慰藉。
元绯瑶打铁趁热,“你先运功疗伤,不把伤养好,怎么有力气去找你那爹算账,把阿晓讨回来。你可一定要保重,不可遂了你那倒霉爹的愿。”
好说歹说是终于劝服慕少白疗伤,安神汤服下含泪睡了过去。
看着睡去仍然一脸悲愤的慕少白,元绯瑶真觉得可怜。可到底是别人的家事,还是魅宗的,她不能插手,重重叹了口气,一出门就碰上一脸哀怨的上官止。
“你们不消停,没完没了了是吧。”元绯瑶现在是一肚子邪火无处宣泄,“都不是小孩了,就不能让我省省心,不好好照顾你哥跑我这来给我添堵是吧。”
“姑姑你偏心。”上官止哼道。
元绯瑶泪痣一跳,“我偏心?”
不一会——
“啊,姑姑,我错了,我错了。”上官止一路抱头鼠窜。
元绯瑶一手挽着裙摆一手举着个鸡毛掸子,“我偏心是吧,我就偏心,我就疼你一个,独一份的!你给我站住!”
“痛,痛,别打,我错了。”
姑侄俩就这么在楼里上蹿下跳,惹得姑娘们嗑着瓜子看热闹笑得直打跌。
“哈哈哈哈哈哈——”
陈若兰旁边资历最老的红梅嗑着瓜子解释,“闹着玩儿的,二公子要逃,谁追得上。”
珍珠亦道,“楼主膝下无儿怪寂寞的,也就二公子愿意这么陪着玩了。”
绿枝替陈若兰把盏,“别看楼主大呼小喝,都把他们当亲儿子,谁要欺负他们楼主第一个急。”
陈若兰差点没喷酒,“欺负他们?他们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哦,那是。”绿枝也不否认,见着还在失魂落魄的林正风,递了杯酒过去,“林公子,别愁了,一杯酒下肚冲淡他。”
冲淡?林正风瞧那酒一眼,闻着香冽的味道,两耳都入不了窗外事,微微一叹,“有家归不得了。”
姑娘们起哄,一拥而上,“归不得正好干脆留下呗。”
“得了得了,烦着哩,都没眼力见,林公子对你们没兴趣,散了吧。”陈若兰随手抛出一个袋子,刚好落到绿枝手上。
绿枝愣住片刻,感受到手中分量,双眼一绿,“谢谢陈公子。”飞也似的跑了。
“喂!”其他姑娘生怕少了自己那份蜂拥跟上,最后一个很上道地带上了门。
林正风颇无语地看着这一幕,陈若兰嘻嘻哈哈,“财散人安乐,这下清静了。”
屋内只剩林正风、陈若兰二人。
林正风少有地率先打开话匣子。
“其实那元姑娘与你亦有渊源吧。”
陈若兰微微一怔,把玩酒杯,“这么明显?”
“我才想起来她的娘与你一般姓陈,是巧合?”
“合着这满大街姓陈的都跟我有干系不成。”陈若兰好笑。
林正风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牵强,“你的私事我不探究,只是她与我家的渊源你该知道吧,要不我给你跪下,求你告诉我?”
言罢林正风一拂衣袍还真打算跪,陈若兰踢出一张木几顶住林正风膝盖,伸手将林正风一托,“你给我来真的啊,你是准备跟我恩断义绝?”
林正风膝盖一直腰杆一挺,一脸悻悻,“你果然知道。”
没想林正风近墨者黑,跟他玩久了也学会了诈人,啼笑皆非,“我也刚打听出来,热乎着哩,要不要我也对天发誓?”
言罢学着林正风跪下那势头竖起三个指头就要发誓。
林正风怒目,陈若兰这才收了指头,狡辩,“我是问出来些东西,可我不确定啊,没证实的事情哪可以随便说。”
“你随便说的事情多了,就正经事不漏嘴。”林正风只是憨厚又不蠢,大是大非上脾气远没看上去温和。
感觉再辩下去林正风真的会破门而出,陈若兰只得深深吐一口气,“你自己要听,难过惨了别赖我。”
“我难过与否事情就不一样了么。”
感受到林正风的觉悟与决心,陈若兰也不再隐瞒,将打听到的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