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山院。
陆悬沐浴起身,系好里衣襟带后走出屏风,兰香照例过来伺候着穿朝服,另几个婢女小厮鱼贯而入进去收拾。
兰香屏住呼吸,心如擂鼓。
她已经问过前院的梅香,公子近日饮食上并无不妥,仍旧以清淡为主。这说明公子确实是自身有需求。
不敢错眼去看,只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待里头下人收拾妥当,抬着木桶走出后,她手往下移,开始系腰封。
陆悬神色冷淡目视前方,有那么一瞬,他想到梅林里,姜梨娇小、柔弱无骨的身体贴到自己怀里,然而下一秒,便厌恶地蹙眉。
至于身边的下人,他丝毫没有理会。
于他而言,下人怀有什么样的心思并不重要,只要不表现出来,那他只当无事。
兰香手指几不可察地发颤,估摸着身后几人要出去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去触摸陆悬的腰身。
然而,就在手接触到的一瞬间,门边“砰——”的一声响,竟是有人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整桶水哗啦啦撒了一地。
所有人吓得跪倒,脑袋低垂大气不敢出。
兰香也是,也许是心虚,浑身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陆悬其实不算特别严厉的主子,至少不像有些房,动不动就会找个理由打罚下人。
在枕山院,只要下人做事稳妥、规矩即可。
只是,这不表示他仁慈,事实上所谓的不算严厉,只是陆悬懒得花费心思在这些人身上。
一旦有人做错事,按照规矩处置就是。
“自去领罚。”他神色淡淡,朝门口几个下人道,跟着垂眼,以绝对俯视的姿态看向兰香。
兰香咬紧后齿,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表现的过分紧张。
她方才确实是碰到公子了,她不知道公子能不能看出她是有意的,毕竟方才那一出确实突然,被惊到失了分寸也可能。
“你也是。”陆悬看了片刻,伸手理了理衣襟,大步离去。
兰香长呼一口气,瘫软在地上。
笔耕这时才抱着披风进来,疑问道:“你怎么回事?”
“……一时太专注,被惊到罢了。”
“行吧。喏,这是今早……我不小心弄脏了的,你拿去让人洗干净。”笔耕将披风放到旁侧架子上。
兰香心绪纷杂,胡乱点了点头。
“奇奇怪怪。”笔耕觉得兰香的反应不同以往,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丢下一句,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
姜梨回到梅香院的时候,天色将将放亮。
“姑娘,你一大早去哪儿呢?”周妈妈从小厨房探出头。
“摘梅花,给祖母插瓶。”姜梨晃了晃怀里一大束结了霜的梅枝,无比自然地答道。
“让松枝去就是,怎么还自己起这么早。”周妈妈拧眉,转瞬又道:“定是那丫头睡得跟猪一样叫不醒,不行,回头我得说说,最近越发不像样儿。”
“我自己摘才算尽孝。”姜梨笑容灿烂。
“那也得让她陪着才行,别忘了上次遇到野猫。”周妈妈提醒。
“知道啦。”姜梨把梅枝放到院里石桌子上,瞥到周妈妈嘟囔着低头继续烧饭,才快步绕到旁侧楼梯,一股脑地跑上去。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松枝从椅子上跳起,压着声音喊道。
姜梨无视她大惊小怪的样子,抬手轻轻一扯披风的系带,披风顺着她的肩背滑到地上,“帮我把这洗了。”
松枝捞起披风,看到上面染了一团脏污,急问:“怎么回事,摘梅花摔着了?”
她方才听到底下周妈妈问的话,知道姜梨去了梅林。
“嗯,摔到屁股了,不过不疼。”姜梨坐到火炉旁,伸手过去暖一暖。
“您说您摘梅花就摘梅花,半夜三更起来,弄得跟做贼似的。”松枝抱着披风念叨,“还不让奴婢跟着,看吧,现在摔着了,我待会儿下去周妈妈一准要说我……”
“明天让你跟。”姜梨头也不抬。
松枝咧开嘴,“说好了的,明日您起身,可不要偷偷溜走……”
“骗你是小狗。”
松枝得了准话,转头乐呵呵地抱着披风下楼去了。
果然,没一会儿,便听到周妈妈在底下炮仗似的说个不停,松枝“哎呀哎呀”地叫疼。
不用看,也能猜到松枝这会儿定是被揪着耳朵。
姜梨唇角牵起,伸直双手凑近火炉。
翌日。
天色仍旧昏暗,梅香院的门悄然打开,两道人影从里面走出。
“小姐,这个时辰摘梅花是不是早了些呀。”松枝拽了拽领子挡风。
“不早,刚刚好。”陆悬要上朝,所以练剑只能赶早。
松枝无语,好吧,你是小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咱们干嘛不提灯?”过了片刻,她又问。
“吓着别人了怎么办?”姜梨反问。
合着她们就不怕被吓,松枝翻了个白眼。
进了梅林,松枝懵了,这黑黝黝地一片,这鬼才能辨得清哪枝梅花好看,哪枝丑啊。
却见姜梨直接向前,脚步半点不带停顿的,她连忙追上去,“姑娘,您能看得清哪枝好看?”
“嗯,就在前面,那里的好看。”姜梨很肯定地答。
松枝只能半信半疑地跟着。
待走了一阵,却见前方似有昏黄的亮光,她连忙拽住姜梨,“……姑娘,那那那……那里!”
“不用怕,不是鬼,是人。”姜梨拍拍她的手。
松枝看她极其淡定的样子,再看那光亮处似有人影晃动,一个想法似惊雷一般炸开,“姑娘,咱咱咱回去吧。您看上谁,咱白日里光明正大的看。这,这这这半夜私会什么得,太不合规矩了!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咱俩的皮都得扒掉……”
“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姜梨逗她。
松枝两条腿开始打颤,不是吧,这是承认了?
怪不得昨日起那么早,原来是有人在这儿候着啊!
姜梨没管她心里怎么想,小步继续往前,她松枝一咬牙,只能跟了。
她得过去拦着点,千万别让姑娘昏头昏脑叫人骗了!
等两人走近光亮处,就见陆悬剑舞得正兴。
笔耕靠在旁边一棵树上,看到她们,身板立马挺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姜姑娘,您一个人来就不合规矩了,竟然还带一个!”
“多多益善嘛。”姜梨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陆悬,对于笔耕的问话,眼风都没给一个。
松枝浑身绷得像弦,微微侧身拦在姜梨面前,无比紧张地来回盯看主仆二人。
笔耕瞧她这样,从喉咙里哼了声。
他都还没开始护主,这小丫头片子倒护上了,真不知道谁的主子有危险在!
片刻后,剑声消止。
松枝这才看清对方,个子很高,眉目如刀裁,她凑到姜梨耳边,“姑娘,瞧着挺俊的,就是……有点冷漠。”
“我也觉得。”姜梨小声附和。
可不是,陆悬收剑,直接往石桌走去,当她们两个活生生的人不存在似的。
笔耕也懒得再管她们,忙跑到石桌边,将煮好的茶双手捧起递过去。
陆悬接过,慢条斯理地饮着。
松枝怒了,“……姑娘,要不咱回吧,咱不稀罕他。”
方才还担心这男子对自己姑娘施了什么迷魂药,现在对方视而不见,她反而心里不自在。
她家姑娘多美的人啊,在建阳,只要姜梨一出现,甭管白天黑夜,几条街都能堵成长龙。
这倒好,装没看见。
姜梨冲松枝弯唇,松枝以为她也这么想,正高兴着,就见姜梨转身笑盈盈地走过去,“悬哥哥,累了吧,我来替你擦汗……”
松枝:“……”
姜梨夺过笔耕手里的帕子,冲陆悬脸上擦去。
陆悬侧头避开。
“别害羞嘛,乖~汗湿了不擦容易得风寒……”
笔耕浑身抽了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松枝捂脸,也是没脸看的样子。
只有陆悬,无比镇定地坐着。
但其实分明刚才才舞过剑,通体舒畅,他此刻却觉得胸腔又起了丝丝郁躁,而这令他格外不适的感觉,全出自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
他沉眸,一瞬后朝笔耕挥了下手。
笔耕立马躬身退下,路过松枝时,一把拽住对方胳膊,“看什么看,快走。”
“我们姑娘还在那儿了,我不走……哎你放手!”
“你再喊,再喊人就招来了。”
松枝立马闭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半强迫着带离老远,停下后忍不住问,“你们什么公子不会对我们姑娘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