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苍穹下,整座京都漫天飞雪,然而这并不影响人们欢喜的心情,到处都是红灯彩绸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鞭炮同烟火不时从各个地方窜空升起。
相比之下,永兴坊陆家门口却热闹的有些不一般。麻白色的灯笼高高悬在门楣上,走进走出的人不知多少,但无一人不沉眉敛笑,就连府宅门前过路的人都不敢咧嘴。
姜梨下了马车,看着面前这一幕,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下。
这些人怕是给自家老祖宗进香,都比不及探望陆家五老爷来得沉痛,毕竟这可是首辅陆家。
门房认识姜梨,待她说明来意,向前院大夫人请示一番后,便放她进去。
姜梨跟在那些达官贵人身后,一同进了前院正堂,堂屋内一片哀叹问候之声,反倒是大夫人时不时需要说两句缓和气氛。
姜梨觉得可笑。
想这就是权势的力量,有权的人家里死了条狗,旁人都把它当祖宗来送葬。
寻了个空隙,姜梨走上前,“大夫人,祖母听闻府内出了这一桩,让阿梨务必过来探望一番。”
说着让松枝送上礼,“一些滋补的寻常之物,大夫人不要嫌弃。”
“姜老夫人有心。对了,你们这是打算就留在京都,不走了?”大夫人神色淡淡,招手让婢女收下礼。
“父亲留下的两间铺子还需人打理,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姜梨软声答,模样乖巧。
大夫人眸光微闪,笑了笑,“这倒也是。也好,都在京都,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可以过来找我。”
姜梨淡笑不语。
“对了,既然你祖母让你过来探望,那一会儿我让婢女领你到五房去看看,也好叫你祖母安心。”大夫人拍了拍姜梨的胳膊,突然道。
姜梨看向她,心中诧异。
通常权贵人家有人病重,旁人来探望,也是仪礼当面做到便成,不可能真把人领到病人跟前。一来对病人休养不好,二来免不了让探望的人觉得晦气。
便是真有人亲自探看,那也是顶亲近的才会。
她与陆家实在算不上多亲厚的关系,跟五房更没有过多交情。
可大夫人这话,似乎是特意想要她去看看。
“好。”她点头,反正她本就打算寻个机会过去一趟,现在这样,自然更好。
大夫人抿唇笑,旋即招来个婢女,侧头交代两句。
姜梨便跟在这婢女后面,往五房院子去。
“姑娘,不会又是想什么法子陷害您吧?”松枝做贼一样,左右防备地扫视。
姜梨摇头。
上一次的事明显是陆修元替陆老太婆善后了,若今日这种时候,她再闹出什么,陆修元不会饶过她。
刚踏进五房院,便听到有哀哀切切的哭声传出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五夫人并五房的姬妾。
“姜姑娘,章太医说了,五老爷现在情况危急,不可太过搅扰,所以五夫人她们不敢在正屋哭,您跟奴婢这边走。”婢女伸手引姜梨朝游廊右侧去。
五房院里的下人忙的底朝天,这院里每日也不知有多少人进进出出,或安慰五夫人或看望五老爷和十三姑娘,压根没有在意姜梨几个。
姜梨目光落到婢女身上,眸色幽幽。
很快,几人便进到正屋,婢女收起伞靠在门边,引姜梨进去。
姜梨一眼望过去,见一朱裳乌履的中年男子背对她们,正给床榻上的人喂食汤药之类,旁侧小童不时拿帕子擦拭着。
而床榻上的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嘴唇露在外面,双眸紧闭,唇色惨白如纸。
所谓喂药,几乎全从他干涸结块的唇边流淌下来,将裹脸的白布条染得脏污一片。
松枝害怕地后退一步,又立马上前抱住姜梨的胳膊。
姜梨面色却极其平静。
“五老爷受得伤太严重了,从回来到现在就没有清醒过,都在说他恐怕撑不过明日……”忽然,婢女在姜梨身侧小声地道。
姜梨眉心微动,侧目瞥了眼婢女,那婢女只垂首静站着,好像方才什么话也没说的样子。
“那可真是……太让人难过了。”姜梨轻轻说了句。
只待了片刻,几人便出了正屋。穿过月门,走到无人处,姜梨忽地转头,含笑看向婢女,“姐姐方才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婢女神色倏地紧张起来,含混道:“奴婢没有说什么吧,方才那些府里的人都晓得,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这样啊。”姜梨淡笑着看她,“可下人妄自议论主子生死,姐姐,我若告诉五夫人,便你是大夫人的婢女,想来五夫人也不会轻饶了你吧?”
婢女脸色骤变,急道:“奴婢知错,还请姜姑娘手下留情。”
姜梨勾唇看着她,好一会儿,终于笑道:“姐姐别怕,如你所言,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
婢女紧绷的情绪一松,就听姜梨又问,“只是,阿梨比较疑惑,姐姐是天生这般话多,还是有人让你对我这么说的?”
“没有,奴婢只是一时多言。”婢女忙低头,脑袋深埋。
姜梨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听说十三姑娘当时也在鳌山灯下面,素日我在陆家,同她也算相熟,姐姐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是。”婢女点头。
*
东篱堂。
下人站在木梯上,将檐廊下的鸟笼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下雪了,天冷,不把它拿进来,小家伙该冻坏了。”陆老太爷从窗户边转身,走到暖阁的软榻上坐下。
陆悬看着小厮将鸟笼拿进来,又放到软榻旁的矮桌上。
兴许是温度乍变,那鹦鹉在笼子里扑腾乱飞。
“小畜生,好日子不会过,还闹腾。”陆老太爷拿细长的金杵伸进鸟笼轻轻逗弄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