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清幽。
屏风后,阿月倚靠在榻上,眼眸低垂。
真远大师替阿月把完脉,臭着脸:“阿月啊,为师替你把脉,怎么才回京城一月,这身子垮得这么厉害?小小年纪,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忧思?”
阿月抬眼,笑得敷衍:“是阿月不好,让师父担心了。近来闲得无聊,倒是想的多了。”
真远大师眉头一挑,“你少给我胡扯!心里的事藏得再深,脉象上也藏不住。小小年纪,心里就装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当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不成?”
阿月低着头不说话,眼中有几分倔强。
真远大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母亲疼你,那是她的方式。但疼爱若成了枷锁,你若不挣开,谁也救不了你。”
阿月苦笑:“我试过,但她永远觉得她是对的,她是为我好,我才回京城一月,身边的人已经换了几波了,我多咳嗽一下,下人们便胆战心惊。”
阿月微垂着眼。
他记得那些因自己而消失的面孔,或被杖责,或被卖走,悄无声息,再也没有消息。
他不是没有试过抗议,但长公主依然我行我素,
“是他们无能,怠慢了你,才会落得这个下场。为娘是为你好。”
可阿月知道,那些人并没有错,他们甚至是无辜的。
只是因为他身子弱,病几日,或是稍稍抱怨了几句,便有人替他背了过错。
“太善良的人,容易把别人的不幸归结到自己身上,”真远大师看着他,长叹一口气。
小沙弥敲了敲门,低声道:“师父,外面的施主已经到了。
真远大师应了声,让人进来。
阿月准备回避,真远让他别动,躺着休息。
自己走出了屏风外面。
另一边,小沙弥将虞苏带到禅房外,合十道:“施主,这房间便是真远师父的禅房,请。”
虞苏微微一笑:“多谢小师傅。”
她整了整衣袖,迈步走了进去。
禅房内光线微暗,她的目光不由落在案几上的一串佛珠,心中莫名安宁清静。
屏风后传来缓缓的脚步声。
片刻后,真远大师现身,步履稳健,眉目和善,耳垂圆润,是天生的“活佛”脸。
“施主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虞苏躬身行礼,双手奉上全部的《圆华经》手稿:“晚辈虞苏,久闻大师高名,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真远大师没有接,道:“施主所持《圆华经》手稿,确是珍贵之物。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需要付出代价。你想我为何事破例?”
虞苏脸色不自在,一瞬间恢复如常,轻笑道:“大师见笑了。像您这般出尘之人,岂敢用其他俗物污了您的眼?无论大师答应与否,这本《圆华经》都准备送予您。”
虞苏先前并没有这么打算,直到亲眼见过在真远,便改了主意。
人说相由心生,虞苏见真远大师就知道这人定不是徒有虚名之徒。
经书是酬劳,能做,真远自然会收下。不能做,也不会收下。
收了就是因,日后肯定会还果。
越是信这些的人,越谨慎。
虞苏直视他的目光,语气郑重:“大师,我想请您批命。”
真远大师挑了挑眉:“施主年纪轻轻,命途才起,何需算命?”
虞苏道:“不是算命,而是希望您能给出一个批语,帮我断了姻缘。”
屏风后,阿月目光微动。
屏风前,真远拧眉不解。
找他算命的人很多,可从未有人要自己往差的批。
“你想我给你批假命?”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借大师的口,让我逃避嫁人的命运。实不相瞒,小女子还不想嫁人,世家男子大多薄情寡义,叫人难以信任。与其如此,我宁愿自己做主,过我想要的日子。”
真远眼神微动。
虞苏也不管了,跪在地上,真诚一拜。
“大师,世家女子的命运,您必然清楚。嫁得好,便一生荣光,嫁得不好,便一生痛苦。我自认并非良善之人,也做不到贤妻良母,替夫君纳妾开枝散叶……求大师成全。”
真远叹了口气,“你想批什么命?”
虞苏见大师似乎松动,脸上露出笑容:“我想请大师批我为孤星的命,但不是那种天煞孤星。而是让我看似不可婚配,对夫家不利,却能令娘家因我而昌盛。如此一来,既不会有人愿意娶我,家中也不敢轻易将我许配出去。”
真远听完,嘴角不由一抽。
“施主,你这是强人所难。命由天定,人却可改。你让我假批此命,既违天命,也违我的本心。”
虞苏不急不缓,继续道:“大师,您是活佛,救人无数。这批命,并不害人,只是为我寻得一条自保之路。难道说,这也算违背天命?”
真远沉吟一声,道:“施主言之有理,但你可曾想过,若我为你批下此命,不仅那些想娶你之人会退避三舍,就连真正珍视你、命中注定之人,也可能因此错过。而你娘家也会因你而备受瞩目。这种局面,对你真是最好的吗?”
虞苏回道:“至少比随便嫁人强。至于什么命中注定,我不信这些。若真有这样的人,他又怎会因所谓仕途或不利传言而轻易放弃我?这样的人,我不稀罕。”
真远沉默了良久,缓缓道:“施主心意已决,我会再斟酌一二。”
虞苏轻轻颔首,“如此,多谢大师。不过,我有一不情之请,可否在寺中借住几日?这整本《圆华经》便放在大师这里,您细细品阅,日后若能指点一二,也算是小女子的幸事。”
真远:“施主心思玲珑,既然如此,便随缘吧。”
虞苏行了一礼,适时退下。
虞苏离开后。
阿月起身走到桌前,对真远道:“师父,我看得出,她不是随便找您批命的人。她说得有理,何不助她一把?”
真远摇头,“阿月,为师是出家人,岂能打诳语?她的请求虽不害人,却也不符合天命,我不能为一己之私轻易破例。”
阿月抬眸看向真远,微微一笑:“师父,您不也为我破过例吗?两年前若不是您在母亲面前周旋,说我留在京城会有性命之忧,母亲怎会同意让我随您出游?”
真远闻言,眉头一跳,抽了抽嘴角:“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母亲的性子……唉,不周旋,怎么能保你离京?”
阿月又笑:“那您这次也帮她吧。她只是想要一点自由,与其让她嫁到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夫家,不如助她自立。师父,这算不得坏事。”
真远无奈地看着阿月,疑惑:“你们……难道认识?”
阿月微微一怔,随后轻笑:“不认识。但这样的人,值得一帮。”
他也想看看,她是否能挣脱枷锁。
真远目光复杂,像是看穿了什么,又不愿直言,只轻声道:“随缘吧。若她的诚意足够,自有天命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