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何道峰微微侧身,眼中带着几分敬畏和好奇,和灰灰一起望向那名被人群簇拥的占卜师。
艾伦原本今天另有计划,按理说,他是不可能出现在这小部落的。作为德鲁伊教中最具声望的占卜师,他的居所每日门庭若市,前来求占的富人和贵族络绎不绝。家门前的石阶早已被人踩得泛光,而能真正请他出手的人却屈指可数——只有手握重权的皇室成员,或是富可敌国的大商贾,才能以重金请动他一次。
但是昨天夜里,他的导师,也就是老占卜师埃德尔曼亲自找上了他,让他明天出门一趟,来这边的街道转转。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那位富甲一方的土豪,早已派人提前三日为他准备了盛大的宴会,甚至据说还请来了多位名伶作陪。宴会之后,还有一场专属的占卜仪式,土豪甚至开出了让人难以抗拒的高额酬金。
“可导师……”艾伦抬起头,看向埃德尔曼。对方并未多说,只是轻轻闭上眼。
艾伦犹豫地低下头,心中挣扎着:若选择遵从导师的指令,他不仅要取消这场难得的盛宴,还可能得罪这位土豪。
“这……怕是不妥吧?”艾伦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些许抗拒。他的视线扫过导师埃德尔曼,随后又转向窗外,那里夜色渐浓,万家灯火通明。
“我本来答应了去拜访那位土豪,这样突然改变计划……恐怕会让人觉得不够诚信。”
他低下头,用指尖轻轻扣着桌面。但很快,他又抬起头,试图用一丝恭敬的语气来化解尴尬:“导师,是否能再考虑一下?或许等过几天,我再去街上转转,也不会耽误什么事。”
埃德尔曼未答,依旧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抹难以琢磨的深意。这沉默让艾伦愈发不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似乎在思考着如何说服对方。
“还是说……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非要明天不可?”
“听为师一句劝,你还是去的好。”
埃德尔曼的声音轻得像是夜里的一阵微风,但话语中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艾伦身上扫过,像是在权衡是否应该说出更多。
“说不定……”埃德尔曼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变得更低沉,“还可以救救你的儿子。”
艾伦的手猛地一抖,几乎是瞬间,他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盯着埃德尔曼。
要说艾伦这一生最不解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他的儿子无疑了。艾伦一生行善事,虽大多数时候都是为富人和权贵占卜的,但是他也没少帮助穷人,这些帮助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援助,也有精神层面的支援。
无论世人说他是好人也好,作秀也罢,他都会时不时的替底层的人帮忙占卜,改变命运。可以说这一生都是在行善事,结善缘。
在儿子出生的那一刻,艾伦愣住了。
当助产士将那个小生命递到他面前时,他竟无法伸手去接。那孩子的面孔布满皱纹,肤色如同久泡在水中的陈腐木头,眼睛异常浑浊,与任何新生儿的模样都大相径庭。他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让他无法呼吸。
当夜,艾伦坐在高塔之上,星盘静静地放在他面前。他的双手颤抖着调整星盘的指针,但无论怎么调试,星象的轨迹都无法形成明确的图案。行星像是迷失了方向,漫无目的地游走,整个星盘仿佛变成了一场混乱的舞蹈。他试着用另一种占卜法则去解读,但每一次,结果都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将真相封闭在无法触及的深处。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这种情况,他只在古籍中见过,那些记载着失落时代的预言,曾提到过一种星象的无序——那是秩序崩坏的征兆,是末日来临的前兆。
艾伦抬头望向夜空。那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星河依旧璀璨,但在他眼中,这光辉却仿佛透着无尽的虚假。
他静静地看着天上繁星,三日未曾合眼,连一滴水也不曾入口。塔下的仆人劝说无果,只能默默地站在身边。
孩子降生的当天,他的哭声异常响亮,甚至让整个村落的狗都在夜里躁动不安。医生检查过后,遗憾地告诉艾伦:“孩子的体质过于虚弱,他的心肺发育异常,这样的情况……活不过十岁。”
当时,艾伦听着医生的诊断报告,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拒绝相信这个事实,但每次看向孩子苍白的肤色和浑浊的目光,他内心那份隐隐的不安便越发清晰。
不仅如此,孩子还表现出了精神上的异常。他时常独自喃喃自语,对着空气微笑或低语,甚至能准确描述一些毒虫猛兽的习性——这些东西,艾伦从未提及过。 “他才三岁啊,他怎么会知道毒蛇在冬天会蜕皮?谁教他的?”这个疑问在艾伦心中挥之不去。
然而,真正让艾伦无法忽视的,是孩子出生那天发生的离奇事件。整个村落在那一天接连发生了数场火灾,火势凶猛,导致数户人家被烧毁,甚至有几条无辜的生命被吞噬在火海中。火灾的原因各不相同,但艾伦隐隐觉得,这些灾难像是被某种力量推动着,与孩子的诞生有着不可名状的联系。
他曾试图用星盘占卜孩子的命运,但那一次,星盘上所有的行星轨迹都无法连线,仿佛一团混沌。 “这是末日的预兆,还是秩序的崩坏?”他不敢往深处想,只能将这份不安藏在心底。
这让艾伦一直不敢把自己的孩子真实出生时间公之于众,因为这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因此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少之又少,而他的导师埃德尔曼却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毕竟当天,埃德尔曼带着礼物来庆生的。
他的导师在三天后找到了艾伦,告诉艾伦,还有希望,但是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他也说不出来,只能说,时机未到。
但是就在昨晚,他有意无意中发现了一股契机,借助星盘的推演,埃德尔曼得出了一个猜测,所以直接赶过来找艾伦了。
艾伦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似乎还在斟酌导师的话。虽然不想承认,但“救救你的儿子”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地劈进了他的心中。他抬起头,凝视着埃德尔曼的眼睛,却只看到对方目光中的沉重与坚定。
“此话当真?”
“当真。”埃德尔曼的声音低沉而不容置疑。
艾伦深吸一口气,手在椅子扶手上微微用力,像是压制住了心中的某种不安,然后猛然站起身。
“来人!”艾伦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平日少有的急迫。
很快,一名年轻的下人匆匆赶来,站在门口躬身行礼。
“艾伦先生,有什么吩咐?”
“准备马车,明日前往边陲小镇。”艾伦果断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人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
“可是,艾伦先生,明天您不是还要去那位富贾的府上……他已经准备了盛大的宴席,还特地送来了一笔巨额订金……”
“让他回去吧!”艾伦毫不犹豫地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罕见的冷厉,“明日我有要事处理。”
下人一怔,似乎还想再劝,却被艾伦一瞪眼,立刻噤声,唯唯诺诺地退出了房间。所以,与其于说是灰灰恰好碰到了艾伦前来出游,不如说是埃德尔曼在其中牵线,艾伦主动找上了灰灰。
此刻,艾伦坐在马车上,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扫视着下面的众人。他也在寻找,寻找那个自己的导师说的,可以拯救他儿子的人。
艾伦曾经在许多个夜晚坐在星盘前,注视着那些混乱无序的轨迹。他心中多次浮现一个念头:只要悄悄地……让这孩子消失,或者送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他就能回到那个无牵无挂的占卜师人生。
但这个念头每次冒出来,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碎。他是神职人员,肩负着神灵的意志与信众的信任。如果他背弃这一切,他的占卜不再纯粹,他的星盘将被神灵封印,他的良心也将被永远的谴责与折磨。
更何况,每当他看向那个呆呆傻傻但是却天真无邪的孩子,内心便会升起另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那是父亲的责任与爱,哪怕孩子的面容被世人厌恶,哪怕他将为此背负无尽的麻烦,他依旧无法做到弃之如敝履。
艾伦俯视着下方的人潮,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是一片随风翻涌的波涛。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敬畏和仰慕,仿佛只要他愿意,便能以只言片语决定他们的命运。这些目光,他见得太多,倦怠如影随形,但他依旧下意识地扫视着,试图从那些匆匆一瞥中捕捉一丝异常。
远处,一名瘦小的男子神色匆匆,手里紧握一个布包,目光闪烁不定;右侧,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双手抱胸,眉头紧锁,似乎对什么心怀不满;更近一些,一个孩童从人群中溜到街边,偷偷将手伸向摊贩的果篮……
“不是他们……”艾伦眉心微皱,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更远处。他的直觉,一直未曾出错。每当面对真正的异常之人,那种无法言喻的违和感就会如寒流般迅速蔓延全身。但这次,直觉却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疲惫在心头蔓延。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远处街角的一栋老屋,阴影处有一个佝偻的身影,静静地站着,像是一块石雕般动也不动。他盯着那里许久,却最终将目光移开,心中升起更大的疑惑。
“到底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