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苑苨紧攥着手腕,眉眼低垂,抿着唇,长睫微颤,瞧着仿若将要落泪一般。
苏云亦心头猛地一震,他的话是否说得太重了?一时之间,他心生怜意,欲说几句宽慰之语,可喉头滚动数次,终究未曾言语。
这时,却见她抬头觑来,眼里又哪有泪,甚至也没委屈,只有愤然和倔强。
叶苑苨冷笑道:“守何妇德!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花天酒地,为所欲为,却要女子在家做囚徒,以夫为天!荒谬至极!我偏做不了那样的妇人,不若你休了我!”
苏云亦的怒火腾地燃起来。
那句“不如你休了我”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刺痛了他的心,想她总是不顾及他的感受,与其他男子亲近,不过是因心中无他罢了。
他盯着她,微微握紧了拳头,胸膛剧烈起伏,寒眸深邃得吓人,里面似有暗涌在疯狂攒动……
她也盯着他,但眼中的坚毅和勇气,终被他那骇人的气势,一点点喝退。
她转过头去,轻咳一声,不再看他。
这时,只听他强忍怒火道:“好,便遂了你的心愿,我即刻写休书请王县令呈递皇上恩准!”他嗓音如冰,语调森冷,字字铿锵。
她转过头,双眸中盈满惊惶与难以置信,一时哑然。吵架而已,她就图个嘴上快活,哪里真想被休,他竟来真的!
他们这婚约,形同赐婚,他竟敢休妻,难道不惧皇上龙颜大怒,落得个砍头的下场。
他无惧生死,她却怕得很,毕竟家中还有父母,怎比他一个孤家寡人那般洒脱!
她思绪翻滚,不想突然被他喝道:“现在,滚!”声若重锤,吓得她一哆嗦。
见她未动,他侧头道:“诚叔!”
“诚叔”是一路跟随他们的四十多岁的粗使男仆,这一阵他都和船夫蹲在船尾,被迫偷听了两个主子的争吵,一颗心也跟着悬起来。
2
诚叔急忙跑进船舱,苏云亦吩咐道:“赶她下去!”
说完,转身去了船尾。蹲在船尾的船夫立马站起来,低头退到一旁。
诚叔看着满脸惊惶的叶苑苨,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公子在气头上,要不……您先下船暂避。”
叶苑苨却觉着苏云亦好似真存了休妻的念头,倘若她此刻下船,恐怕就再也不会让她上来。
她渴望自由,期望离开,然而并非此时,且更不能是以被休的方式!只怪她一时气急攻心,说话全然不经思量。
成亲次日便被休弃,退一万步而言,即便皇上不治罪,她家定然会因此蒙羞受辱,遭人非议唾弃!
她自身倒无所谓,可她爹爹又该如何传道授业,怕是连头都难以抬起。
所以,她万不能滚。
这时,彩云和虹云现身于船头。她们将埠头寻遍了,也未找见叶苑苨,只得回来向苏云亦请罪。
瞧见少夫人竟安然无恙地站在船舱,她们欣喜地唤着“少夫人”奔了进来。
诚叔不停地给她俩使眼色,她俩也察觉出气氛略有异样,又瞅见了角落里的书,于是心中明了,即刻闭了嘴,站在原地。
3
叶苑苨历经了一番激烈的思想争斗,总算鼓足勇气,润了润脸上的笑意,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迈向船尾——诚叔又怎好阻拦。
船夫见少夫人也到了船尾,便默默朝船舱里退去,哪晓得少夫人尚未靠近公子,便被其转身一把捉住手腕,往船舱拖来。
几个下人赶忙低头避退至一旁。
叶苑苨粉面含惊,一双杏眼睁得溜圆,敏捷地用另一只手牢牢抓住船柱,人立时被苏云亦扯成了一个“大”字型。
她“啊啊”叫着,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哀求道:“我错了,我错了!”
苏云亦倒着实未料到,他方才刚狠下心要与她断绝关系,她却这般轻易便认了错——一时间,他怔在原地。
她竟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随意招惹他生气,又轻易认错!
苏云亦依旧气恼非常,面色冷峻,横眉怒目,却不知缘何,又狠不下心来了。
见几个下人还在原地瞧着热闹,他幽幽扫视过去,迁怒喝道:“都滚出去!”
四个下人先是一懵,随即如旋风般连滚带爬地下了船。
叶苑苨见他停下动作,忙趁热打铁,好言劝慰道:“我知晓,你本也不愿娶我,怕是巴不得即刻就将我休弃。但你哪能随意休我,且不说我没犯七出……真休了,岂不犯下了欺君之罪?况且大过年的,这休妻之事也不吉利!不如咱们好好商议商议,隔个一年半载,待皇上不记得我了,再行和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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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叶苑苨此番话,苏云亦冷心冷面,面色铁青。
他紧紧锁住她的目光,走近她,骇人冷笑道:“和离?”
叶苑苨闪着无辜莹亮的眸子,怯怯点头,“嗯。”说完即刻垂下头,满心困惑自己哪句说得不对,竟惹得他更为恼怒。
“永无可能!”苏云亦道,声音沉冷如冰窖寒风,眸色带着狠厉,“要么,一纸休书,现在就滚!”
说完,将她手腕狠狠一掷,背过身去。
叶苑苨的身子跟着踉跄了一下,她轻轻甩了甩吃痛的胳膊,又揉了揉手腕,背抵船柱,怨愤地看着他。
现在就滚,那是绝无可能的,不过一年之后,她定要想尽办法离开。
见她未动,他背着身,微微侧头道:“滚!”
她嘴硬道:“答应和离,我就滚。”
他转过身,轻蔑一笑:“好啊!”
她瞬间僵滞,说好的“永无可能”呢?!
“滚吧!”他嘴角讥笑,低沉呵斥,眼神冰冷无情。
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她艰难地咽了咽唾沫,盯着他,声音细若蚊蝇般道:“不滚又能怎样!”
他嗤笑一声,缄默不语,那眼神却似将她彻底看透。
她顿时觉得自尊心被无情践踏,破碎不堪,心中又气又觉万般无奈。
她背过身去,抱着船柱,紧抿双唇,眼眶霎时泛红。她赶紧抬头望天,呼呼吹气,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他竟是个如此狠厉的。想她长这般大,虽常被人冷言冷语相待,但何曾受过这般窝囊气……
幸而,他终究没再逼她离开。
坐船回云腾山庄的途中,苏云亦立在船头,面容冷峻,整个人如一座冰山,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叶苑苨只见他杀人时是这副模样,可见自己是真惹到了他。只是,为什么呢,她不明。
仆从们噤若寒蝉,叶苑苨乖巧坐于船舱,也谨小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