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中的光线转黑,一处院落中,梨花白了一地,应是穆府。
段长秋靠在前院的梨树底下站着,声音有些虚弱,但依然听得出来他很生气,
“去跟魔族做交易,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也不拦着?”
“老爷,都怪我,都怪我。”福伯砰地跪下,也不辩解。
“过去这么多天了,你还帮她瞒着我?”段长秋说得太猛 ,一口气有点提不上来,弯下身子。
“老爷,都是我的错,您当心点身子。”福伯跪行到段长秋身边,替他顺着气。
“老爷,我瞒着您,是怕您知道了担心……”福伯皱着脸,满眼心疼,“您这受伤中毒也好几个月了,不也没让我跟夫人透露半分。”
“你……”段长秋抚了下心口,表情有些痛苦,说不下去。
段长秋闭眼休息了半刻,
“去,你替我找她回来,这个点了,她竟还未回来。”
“老爷,老奴虽替夫人处理了几次尸体,但她晚上的去处,我一次也未跟着去过……”
“去找!”段长秋喊了一声,“你不去我去。”
“我这就去!”福伯说着爬起身来。
又见段长秋因为太过着急,体力不济的跌坐在旁,便去扶他。
芙蓉刚刚走到巷口,就听见了段长秋的声音,小跑着过来。
刚刚进门,就看见段长秋被福伯扶起来,站在树下的的情景。
“呵,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我这跟福伯撒什么野?”芙蓉关上了门。
“那魔物可有为难你?”段长秋上下打量着芙蓉,“可有伤你?”
芙蓉惊讶了一瞬,面上有些紧张,故作镇定的说,
“你知道了也好,本也没想瞒着你。”
“……”段长秋极力忍着身上的不适,“事已至此,我不说你。”
芙蓉微微愣了一下,她看得出来段长秋非常生气。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对她生气。
没想到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我欠你的已经太多了,这件事你别管。”
“嗯,我知道我管不了你。”段长秋苦笑了一下,拿起身旁的一个长方形盒子,
“这两月,替你铸了一把剑,今日是想给你送过来。”
“夫人,老爷已经在这等了你好几个时辰了。”福伯见段长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上前帮段长秋托住木盒。
“福伯,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是,老爷。”福伯看了他俩一眼,揣着手退下了,“唉……”
芙蓉打开木盒看了一眼那青铜细剑,又将盖子合上,
“我又不会使剑,花这功夫干啥。”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伸手去接,“夜深露重,你也早些回……”
话未说完,芙蓉的手指碰到了段长秋的,感受他指头冰冷,还止不住的颤抖。
她猛地抬头望着他:“你怎么了?”
段长秋踉跄了一步,力气不济,木盒滑落,将那细剑也摔了出来。
芙蓉看他这样,睁大了眼睛,也不管那剑,一手抓住段长秋的手,一手扶住他的肩,提高音量,
“我问你这是怎么了?”
“芙蓉……”段长秋扶住身边的梨树,“无事。”
接着蹲身下去,去捡那剑,“这剑你收好,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段长秋!”
芙蓉大声喊了一声,然后蹲下去与他平视,捏着他的手臂,又急又气,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许瞒着我!”
段长秋轻轻笑了起来,“你看你,多大岁数了,还一惊一乍的。”
说着他朝旁边挪了挪,背靠着梨树坐下,缓了缓才开口:
“我行走江湖多年,仇家不少,几月前不当心,遭了暗算,中了毒。”
段长秋看着芙蓉的眼睛,慢慢地说着,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慢性毒药,待我发现时,已经晚了。”
“段长秋,你别吓我。”
“别怕,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段长秋将那青铜剑握在手中,
“我只是想,若是我去了,怕你忘了我,便铸了柄剑,起名洛芙。”
“洛水潺潺映日辉,芙蓉朵朵绽芳菲。”
段长秋又喘了口气,
“私下里想着,以后你看见此剑,或许能够想起我。“
“不,我不许,我不许你死。”
芙蓉猛猛摇头,“段长秋,你听到了没有。”
“你说,你不会死。”
段长秋笑笑,缓缓抬起手替芙蓉理了下鬓发,
“芙蓉,你真是坏,我临了了,你还去与那妖魔做交易,害我放心不下。”
芙蓉摇头,眼泪簌簌地掉,
“段长秋,你在说什么,我让你说你不会死。”
“芙蓉,别去跟魔物扯上关系,让福伯带上你和穆雪,离开这里。”段长秋替她擦了下眼泪,苦笑,
“算了,我知道我劝不了你。”
说完闭上眼睛,大口的喘气,额头上甚至渗出了汗滴。
芙蓉大惊失色,甚至都忘了哭,去扶他完全躺倒在树干上的身体。
“芙蓉,此生能遇到你,我很高兴。”
芙蓉盯了他半响,倾身上前抱住他,
“傻子……”
“多大的人了,别哭。”段长秋抬起手,回抱着芙蓉,拍着她的后背哄着,
“只是我先走了,不能再护着你,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芙蓉打断他,哭得更厉害了,“若有来世,你别这么傻了,也别再遇到我了……”
“芙蓉,这还是你第一次抱我。”
“我很高兴。”段长秋声音有些断断续续,“芙蓉,能不能帮我、帮我一个忙……”
“段长秋,我知道,你需要掌握我的一切行踪。”
芙蓉感觉到身后环着她的手臂垂了下去……还是自顾自的说道,
“那,你看,我将你葬在这棵梨树下面可好?”
“这样,你就不会去到离我太远的地方……”
芙蓉说完起身,看着段长秋静静闭眼的脸,笑着说
“你不说话,那芙蓉,就当你是答应了。”
——
雾气彻底散去,念十一摸了下脸上的泪痕,
“师父,这段长秋怎么会这么傻?”
固心摸了下她的头,“这就是他此生要渡的劫难。”
待固心将段长秋的灵魂超度之后,念十一突然想到了什么:
“师父,那按段长秋过往今生的幻想看,他并不是芙蓉所杀,为何他的灵魂会在这竹纹金镯里面?”
“是因为福伯。”固心也微微叹了口气,
“福伯招供说,他乃一介流民,流浪到天青城时,天寒地冻,去找人讨粮,却被嫌弃晦气,打断了腿。”
“是段长秋路过救了他一命,不仅将他安置在家中疗伤,给他饭吃,伤好后也没有立即让他离开,还教他武艺,让他将来防身。”
“福伯已经没有别的亲人,想留在段长秋身边伺候,段长秋说他能留下是自己的福气,往后就叫他福伯。”
“至于段长秋的魂魄,也是福伯舍不得就此散去。说是想等将来自己也死的时候,一起走,他好在黄泉路上陪伴段长秋。”
“正好芙蓉得了那引魂招魄的魔器,福伯就偷偷用上了。”
“他说告诉芙蓉的时候,她虽然很震惊,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替段长秋跟他道了谢。”
固心一口气将事情始末告诉了念十一,她听完正感慨着,突然蹭地一下站起来,
“糟了,芙蓉的嘱托!刚刚因为段长秋过世了,没来得及转告!”
固心摇摇头,
“不必转告了,段长秋,他都知道。”
念十一转头看了看芙蓉和穆雪的尸体,
“师父,要不,将他俩也葬在另一棵梨树下面吧。”
“好。”
念十一心里默默想着,对不起了,穆雪,我只是想让芙蓉别去到离段长秋太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