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到——”
一声高昂的唱喏,
楚灿步调袅娜的走进寿康宫,
“母后万安。”
她行礼之余,又不得不面向沈青拂,短促的低了低身子,“昭宸贵妃安。”
太后稍显不悦,一瞬即逝。
“坐吧。”
德妃落座,
她比昭宸贵妃低一级,只能坐在略靠后一点的位置,
楚灿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沈青拂。
只见她竟然面无表情,虽然她如今是贵妃,难道她忘了从前在自己跟前都是如何低调谨慎的吗?
变脸还真是快。
“德妃,你的位分是正二品,哀家已与昭宸贵妃商议过,由你协理六宫,辅佐贵妃,你可愿意。”
太后的声音不容置疑。
楚灿赶忙行礼,“臣妾却之不恭。”
她心中一喜,协理六宫之权,代表着她有机会跟昭宸贵妃分庭抗礼。
太后又道,
“贵妃摄六宫事,主理后宫,你辅佐于她,不得僭越。”
这是给她下了死命令。
楚灿脸色微变,还是笑道,“臣妾谨遵母后教诲,昭宸贵妃位分在臣妾之上,臣妾怎么会不尊重她呢。”
太后继续吩咐道,“哀家的寿宴近在眼前,先帝孝期未过,你们不必办得太过隆重,照之以往的规格,悉数减半也就是了。”
“臣妾明白。”
“臣妾明白。”
太后嗯了声,又补充了一句,“德妃如何协理六宫,归置权柄,就由昭宸贵妃自己拿主意吧。”
沈青拂俯身行礼,“是,母后。”
“好了,就这么一点事,你们都退下吧,哀家也乏了。”
“臣妾告退。”
“臣妾告退。”
两人出了寿康宫。
沈青拂没有给德妃任何眼神直接就走。
“……昭宸贵妃,留步。”
楚灿闷声叫住她,
“还记得从前在东宫时,昭宸贵妃,你也曾与我行礼问安,到了如今,你虽已在贵妃之位,与我就连半点好脸色都没了吗?”
她冷冷一笑,“还真是权势富贵迷人眼,昭宸贵妃怕是已经忘了来时路了吧。”
沈青拂平稳的转过身,满头步摇分毫未动。
她目光冷淡,唇边没有任何笑意,平静说道,“德妃姐姐,你害了我的珩儿,还要我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楚灿脸色顿时一变,“当日之事与我无关!”
只听沈青拂继续冷淡道,
“来时之路,我绝不忘记,失子之痛,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楚灿不禁后退了一步。
不知是被她这凌厉慑人的气势给惊住,还是因为她这句绝不善罢甘休而恼怒。
她咬着牙道,
“你失子之事,当真与我毫无关系!”
“是吗。”
沈青拂的眼神既悲又痛,她冷漠的掠过德妃,“若你没有,又怎会被降位,你好狠毒的心肠啊。”
楚灿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我,我根本没有!”
只听昭宸贵妃平静凉薄的话音响起,“德妃,本宫不愿与你诸多纠缠,太后赏你协理六宫之权,如此,本宫便赐你掌管御膳房跟市买司两处,太后寿宴在即,你即刻拟来食谱菜单,三日内送到未央宫,不得有误。”
她说罢当即扶着侍琴的手腕离去。
好一个拂袖离去……
楚灿心头气闷,竟怎么也发作不出来。
主理后宫,协理六宫,都是权柄,她无论如何也要在宫里建立威信,不能被昭宸贵妃比下去!……
“惜玉,去市买司!”
“德妃娘娘起驾——”
……
未央宫。
内务府梁总管正送来八个宫女太监,谄笑道,“昭宸贵妃娘娘万安了,奴才特意选了八个能干的仆从过来,伺候未央宫洒扫。”
沈青拂微笑,“有心了。”
梁总管嘿嘿笑了两声,“奴才还要仰仗贵妃娘娘提携,岂敢不对未央宫的事情上心呢。”
他为人圆滑世故,
早就看出陛下对昭宸贵妃非同一般,他自然是要快速抱上大腿。
沈青拂平淡的朝侍琴递了个眼神。
侍琴递上一块玉珏,“梁公公,有劳你了,内务府事务繁重,我们娘娘就不留公公喝茶了。”
梁总管笑嘻嘻收下。
“可不是呢,奴才这想起来还要为各宫主子备下香料,奴才告退。”
侍琴将人送了出去。
沈青拂扫了一眼那八个人,侍琴心领神会,“你们几个先在外殿伺候,若伺候得力,娘娘自会重重有赏。”
“奴才明白。”
“奴婢明白。”
沈青拂掠过众人,回了内殿。
侍画端上一盆鲜花汁子调的净手水,“娘娘,奴婢额外放了神仙玉女粉进去,还有常用的松针,白檀,更有几片雪梅花瓣。”
如今正值冬季。
梅花开了。
连洗手用的水都徒添一缕梅香。
沈青拂洗过手后,敷上珍珠玉容膏,对着镜子取下发钗步摇。
这些首饰压得她头沉甸甸。
侍琴进来禀告,“娘娘,咱们未央宫来了这么多新人,还是要盯着点为好,奴婢已打发他们做事了,若有心怀不轨之人,早晚会露出马脚来。”
沈青拂嗯了声。
未央宫有侍琴她们做掌事大宫女。
也该选出个总管太监来。
“把那四个小太监都喊进来,我亲自选人。”
“是,娘娘。”
很快,四个新到的小太监都走了进来,跪下行礼。
“昭宸贵妃娘娘万安。”
“都抬起头来。”
四人抬头。
其他三人都不敢直视贵妃,
唯有最边上的那个小太监竟然直勾勾的盯着她,眼神格外坚定。
沈青拂不禁一笑。
她极其少见的发自内心的露出一抹笑意,“你胆子不小,竟敢直视本宫。”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有私心,想让娘娘觉得奴才与众不同而已。”
他声音清澈,不乏坦诚。
沈青拂侧躺在贵妃榻上,咬着一口樱桃,慢悠悠吃入口中,“你的确与众不同。”
她最擅长表演真诚。
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尤其在她眼里,极为容易区分。
这么实诚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递给侍琴一个眼神,侍琴端了一只油锅上来,放在四人跟前。
沈青拂走下榻来。
纤细手指勾下发间一枚玉簪,随意扔进锅里。
“本宫的发钗,不慎掉在锅里了,此乃陛下亲赐,本宫不想丢了它,你们谁若敢下油锅徒手捞出来,谁就是未央宫的总管太监。”
四人面面相觑。
这一锅滚油,若真的徒手下锅,怕不是手都废了。
其余三人都在犹豫。
那个小太监表情严肃,走到锅前,没有半分迟疑,当即徒手伸了下去。
“娘娘玉簪是陛下亲赐,岂能有损,奴才宁愿折损这双手,也要为娘娘捞出来。”
他满头冒汗,岂料滚烫的热油底下竟然并不热。
直到他真的把玉簪捞了出来。
他才发觉,他的手完好无损,不禁惊讶的抬头。
“娘娘……”
他连情绪都没有半分隐藏。
的确是个又忠心又诚实的人,并且,还有一股莽劲,不怕死,敢豁出去。
沈青拂微笑,“甚好,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裴霜意。”
姓裴?
沈青拂挑了一下眉梢,“你也姓裴呀,陛下身边的裴公公是你什么人。”
“回禀娘娘,内宫总管裴今故,是奴才的族兄,奴才比兄长小上两岁。”
沈青拂唔了声,“难怪你们二人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裴霜意叩首,“奴才不敢与裴公公相提并论,兄长乃是先帝爷身边吴大伴的徒弟,奴才身份低微,一直在辛者库当值,能进未央宫,已是奴才天大的福分。”
“好,霜意,以后你就是未央宫的总管太监。”
裴霜意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赶忙行大礼,“奴才叩谢贵妃娘娘,奴才定为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
宫内,市买司。
楚灿端坐于高位,手中的茶盖轻轻一扫,抿了口茶,“本宫如今协理六宫,市买司正在本宫管辖之下,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本宫也不得不慎重料理。”
宫女茉儿跪在底下,瑟瑟发抖。
她被德妃娘娘胁迫,被逼着演一场人赃并获的戏。
“茉儿,你在市买司当值,可以按时出宫采买,因此盗窃宫中财物,私自拿出去变卖,可有此事。”
德妃的声音格外冷沉。
茉儿闭了闭眼,“娘娘,奴婢没有啊!”
“混账,还敢说没有!”
楚灿一挥手,案上被锦缎裹着的珠宝掉落在地,一下松散开,正是一些玉石金银饰物之类。
“这些都是从你的住所发现的,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茉儿浑身颤抖,“娘娘……”
“来人,传廷杖,杖二十,即刻行刑,处刑过后,打发她离宫。”
“顺便,把市买司所有奴才都喊过来,一并观刑。”
“是,德妃娘娘。”
侍棋在不远处看了一会,
果断回去禀告。
“娘娘,德妃于市买司处杖责宫女,据说是因为那宫女私自盗窃宫中财物拿出去变卖,德妃还喊了市买司所有人过去观刑。”
沈青拂略是一笑,“哦?是么。”
她正想该如何分掉楚灿的权力,不料她恰如其分的送上门来。
正好。
侍琴轻蔑一笑,“德妃娘娘这个位分,本就有如空中楼阁,摇摇欲坠,可她本人却丝毫不明白,竟还打算在宫中立威呢。”
楚灿的性子一向很急。
她急到恨不得赶紧立威,在宫中,打响她这个德妃的名头。
沈青拂起身,微笑,“德妃要立威,岂能没有观众呢,正好我们也过去,好好观赏一番这场大戏。”
主仆一同走到宫门前。
沈青拂看了眼当值的侍卫,“薛侍卫,你与本宫同去。”
墨惊雪声色未动,“卑职明白。”
市买司。
当下已传了廷杖。
宫女茉儿不得不忍受刑罚,她汗水浸湿了衣服,咬着牙忍耐,大腿上已现血痕。
第十八……
第十九……
终于还有最后一下就要结束了。
“啪!”
第二十……
茉儿受了杖刑,昏了过去。
周围都是市买司的人,不忍观看,有的拿手捂着眼,有的别过脸去。
楚灿面露笑意,“你们都看好了,本宫依照宫规处置,凡是盗窃宫中财物者,杖二十。你们可有异言?”
“奴才不敢!”
“奴才不敢!”
众人纷纷对这位德妃娘娘心生惧意。
协理六宫之名,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那个小宫女茉儿,平时看着还是很老实的,竟在她的房间人赃并获……
“德妃,你在做什么。”
沈青拂步调款款,平静问道。
楚灿勉强低下身子,“臣妾在管辖后宫,料理宫人,如此小事,不会也要跟贵妃娘娘回禀吧?”
沈青拂看了眼昏过去的茉儿。
“薛侍卫,你去看看,这个宫女情形如何。”
“是。”
墨惊雪上前,翻过茉儿的身子,伸手掠过她口鼻,极为快速不为察觉的往她嘴里喂进一颗小小的墨色药丸。
他探了探茉儿的鼻息。
俯身行礼,回禀道,
“回娘娘,这宫女已经气绝身亡了。”
楚灿一愣。
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让人下手轻些,那二十板子,只会把人打昏过去而已啊。
她不禁哑了一下,
“……她人死了?”
沈青拂冷淡道,“德妃,你真是作孽。”
楚灿咬了咬牙,“昭宸贵妃,臣妾也是按宫规执行,谁料这个罪奴禁不住杖刑,生死有命,岂能全赖于我?”
一边的走廊上,裴今故正着人端着文房四宝,一行太监队伍走到附近。
沈青拂捏着手帕不忍的抿着嘴角,“德妃,宫女的命也是命,你怎能视如草芥,若被陛下知道,恐怕不好……”
裴今故皱眉。
调转了方向朝这边走过来。
“两位娘娘,发生何事?”
楚灿一怔。
陛下身边的裴公公怎么过来了?
她率先答道,“裴公公,本宫发觉有人盗窃宫中财物,遂按宫规处理,此事本宫并无过错。”
沈青拂拧着眉头眼底沁出泪意。
她眼睫轻颤,显然动了恻隐之心,“裴总管,你还是先叫太医来吧,宫女在宫中当值,虽然身份低微,或有行差踏错之时,但也不能这样伤及性命。”
裴今故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她。
都说昭宸贵妃心地善良,单纯,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他俯下身,探了一下茉儿的鼻息。
当下皱紧了眉头,回禀道,“启禀两位娘娘,这个宫女已死,不必再叫太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