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对于心急赶路的众人来说很是漫长,正好无聊,便看笑话般看着陶三之几人在林子里往往返返。
自己巴不得离开这鬼地方,他们倒好,竟然搭起了窝棚。
陶柏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妻子柳映云便前来劝说。
“娘,您这是做什么?一会儿就该赶路了,这样耽搁下去相公的面子怕也是不好使了。”
崔婆子手上翻飞,一条结实的草绳很快结成,越过挡在面前的人,将绳子递到陶三之手边。
“娘,儿媳知道您心里还有气,但真的怨不得相公啊,全村人还指望着他呢,他不能有闪失。要怪就怪媳妇吧,是我不让相公去找您的。”柳映云提着衣裙踮脚走近,掩下眼中的气恼和埋怨,低声下气地央求婆母。
吴婆子走过来,拿出裁剪缝好的油布,和崔婆子各扯住一头比划着搭多大木架子。
“娘!”还是没人理自己,看着不时瞥向自己的村民,柳映云不自在地低头整理衣摆。咬牙恼怒低喊一声,随后强装镇定转身离开。
陶柏宣远远看着,见娘还在气头上也没在意,过几天他再去道个歉,到时候娘就消气儿了。
此时不同以往,现在是全村要去逃难,没有村子庇护,她们老老少少是走不远的。
因此他觉得娘肯定会跟着自己一起走的。一个孙女和几个儿女,孰轻孰重,娘是分得清的。
刘天德脱离人群,一瘸一拐找到陶三之。
“三之,你们还是要留下吗?”其实也不用问,看着眼前人砍木头搭架子的忙碌样就知道是何想法了。
“嗯,我们要等阿禾回来。”陶三之挥着锄头,将木头桩子结结实实钉在地里,人过来也依旧没停了动作。
刘天德扭捏难言,有些不敢面对这个自小长大的兄弟,毕竟自己所作所为太不地道,“三之,我……”
“你不必为难,你是村长,自是要照顾大多数人的意思。”陶三之压着心中郁气,扬起一抹笑来。想要伸手拍拍眼前人的肩膀,但手上都是霉污,只好作罢。
“我们会在县城东门口停留些时间,你们最好能抓紧跟上来,大伙儿有个照应。”劝说无用,刘天德暗自叹息,最后再叮嘱几句便拄着拐杖走开。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出行,全村大半数人身上都有伤,更别说受寒发热的老人和孩童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这些天大家都挤在山洞里,好些人家都是饿了吃野菜树叶,渴了喝雨水。吃喝拉撒都在一起,每天还要担忧新挖的窑洞会不会坍塌,过得实在艰苦,不怪他们这么着急。
崔婆子刚打发走柳映云,陶老汉又在一众儿孙的拱围下走了过来。
“老婆子,村里人还等着呢!有什么气,有什么话待路上我们再慢慢解决,成不?”
“我和二房走,有缘自会遇着。”知道老头子的来意,崔婆子依旧连头都未抬,阿禾还没回来她绝对不会离开。
“娘,你真不要我们了吗?”陶五涌一直哭到现在,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见娘对自己视若不见,忍不住哀戚哭出声。
“呵。”听到这话崔婆子直接气笑了,甚至心头涌上几分恶心来,厌烦不耐地就想远离。
“你不要反悔!”被老婆子赶着走,陶老汉恼羞成怒,气冲冲转身欲走,不过两三步后又猛然停住。
眼睛闭了又睁开,过了良久,陶老汉松开紧攥的拳头,转过身压着嗓子开口:“小禾……小禾的东西你在保管吗?”
“滚,半天就憋出这狗屁来,你也好意思为人长辈!”原本想各走各的,大家各自安好的崔婆子顿时气涌上头,抓起一把稀泥就往陶老汉脸上扔,连带着陶家其他人也慌忙躲避。
“你,你越发疯了,我才是陶家一家之主!”
“我知道你还没死,带着你那孝子孝孙赶紧滚蛋!”尤嫌不解气,崔婆子拾起手边的树枝对着这些惺惺作态之人胡乱挥舞。
“陶三之!你也铁了心要留下吗!”陶老汉狼狈后退,捂着不慎被树梢扫到的眼睛对着陶三之大声吼道。
他这个儿子从小被自己打怕了,是最没有脾性,又最听自己话的了。若是连唯一的壮劳力都没了,老婆子必然寸步难行,看她还犟不犟!
“娘在哪儿我在哪儿,娘从小就疼爱我们,我可做不出舍弃她老人家的事。”
陶三之手里木棒子敲得咚咚响,轻飘飘一句话就怼得陶柏宣几人面红耳赤。但娘硬是要脱离村子自己走,明知是死路,他们总不能陪着送死吧。
这不是愚孝吗?
“好好好,那你们自生自灭吧,咳咳咳......柏宣回来,我......我们走!”等着二儿子乖乖回来请罪陶老汉闻得此言气得咳嗽不止,额上青筋暴起,瞪大的眼睛布满血丝,手指点着二人差点后仰倒地。
该说的都说了,老婆子如此好赖不分,谅谁都挑不出他的不是来。
“娘,儿子求您了,就随儿子走吧。只要您点头,我这就再劝劝大伙儿再等等小禾。”陶老汉怒气冲冲想喊回儿子,不料陶柏宣却撩开长衫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崔婆子。
“柏宣,你这是作甚!赶紧起来!”
“相公!”
“爹!”
柳映云和儿女们呼啦啦跑过去拉人,陶柏宣依旧跪地不起,柳氏带着一众人只好也跟着跪地。
“你……你这是干什么?”大儿子那么清贵的读书人,此时执拗地跪在泥水里,任崔婆子心有多冷硬,此时还是有所动摇。
崔婆子眼中闪过挣扎,但随后使劲儿摇了摇头。她不能再对这几个儿女抱有期望了,能被抛弃一次,那也会被数次选择舍弃。
不过……
“若你们还有良心,那就在丰宁县等上两日,若是我们赶上了那就一起走。”崔婆子别过眼,藏住朦胧泪眼,硬着声音开口。
“好,儿子等您。”娘松了口,陶柏宣不顾陶老汉的拉扯,领着妻儿磕头拜别后这才慢慢离开树林。
“不愧是秀才公,看看人家,多孝顺啊!”
“这气度!这礼数!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看热闹的人看到这幕对陶柏宣是赞不绝口,这位秀才公在荨子湾的威信声望又拔高了一大截。
人群最后面,杨花花拉着陶楚杰的手不舍告别,陶四恩也站在一旁不时附和。
“杰儿,你要留就留吧,只是小禾年纪小不懂事,你帮忙照顾着些。对了,小禾身上有些银子,你作为哥哥提点着帮忙管一部分,别被人给诓走。”
“儿子知道。娘,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过两日我们一定追上你们!”陶楚杰用袖子擦着眼泪,娘果然还是放心不下阿禾,他会看顾好妹妹的。
“嗯,好孩子,去吧,到时候县城里咱们碰面。”
见儿子依依不舍地走远,杨花花和陶四恩对视一眼,然后又悄悄退回陶家队伍里。
陶五涌在人群里一步三回头,边走边不死心地喊着,希望崔婆子能回心转意,直到看不见林子这才被郭相言拉上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