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鸡鸣犬吠重重叠叠,楚禾努力穿好臃肿肥大的衣服,摸索着下地。
推开门,天色已大亮,大约五点半时就有五人陆续出了院门,这里应当还有三人。
楚禾一边想着一边扫视这处院落的布局,一声脆响,西屋帘子被掀起。
杨花花正端着一盆温水往这边而来,看着独自下地的楚禾,急忙放下水盆小跑过来,低声责怪道:“你这孩子,身子还没好全呢就乱跑,早上这么冷,也不怕冻着。”
楚禾先一步转身,避开女人伸过来的手。
杨花花没有在意,回去又端起水盆跟了进来。
“哪里不舒服小禾你告诉娘,别一直不说话让爹娘担心啊。”女儿还是一言不发,杨花花收了笑容,边说着边伸手探上楚禾额头,楚禾后仰,快速躲过。
杨氏动作僵住,缓缓放下手来,掩去落寞强打着挂上笑意:“看我,饿了吧,我这就端些吃食来,吃完喝药好得快。”说完便低着头快步走出,连房门都没来得及合上。
看着厨房门边露出的半截衣角,楚禾垂眸,陶楚禾已经死了,她是楚禾。
水有些凉,楚禾不在意,只不过有些新奇,她已经有好多年冷暖不知,疼痛无感了。
“阿妹!我回来了。”
三两下洗完脸,厨房没有动静,她也没想着坐等让人伺候。水刚泼到院中,柴门被从外推开,年轻明亮的声音率先传来。
楚禾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戴方巾的少年面色焦急地大步而来,一身浆洗发白的缊袍被阳光照得绒毛乱飞。
“阿妹,你醒啦?怎么不进屋躺着?郎中是怎么说的?”少年一进院就围着楚禾问个没停。十四五模样,脸被冷风吹得泛红,几缕头发从方巾下伸出,显得有些凌乱。
看着妹妹那布条上还渗着血的额头,陶楚杰红了眼眶,忍不住攥紧拳头,悲愤恨声:“那齐家果真是无法无天了吗?”
也不管楚禾有无回答,陶楚杰自顾自郑重保证:“小禾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让齐乘鹏付出代价的!”
“好了,知道你俩关系好,但这事得慢慢来。你这好不容易请假回来,下午还得赶回去呢,赶紧陪你妹妹吃点东西,好好歇歇。”杨花花端着碗从厨房走出,笑着催促二人进屋,神情看不出半点异样。
这是原身兄长,陶楚杰。在镇上私塾上学,平时寄宿在大伯家。除去节假和秋收,只五,十五,二十五放假归家。
“这是大伯父托我给你带的红糖鸡蛋,还有三七伤药丸。一定要按时仔细吃了,一点都不苦的。”带着哄小孩的口吻,直到楚禾点头应下,陶楚杰这才作罢。
地里忙得紧,杨花花叮嘱了陶楚杰几句便拿起锄头出了门。
“小禾你......你怎么不说话?可是累了?”陶楚杰说着说着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停住话头关切询问。
“嗯。”
“那,那阿妹你再歇歇,我就在厨房熬药,有事记得喊我。”妹妹累了,即使再不放心陶楚杰还是退出了房间。
走到墙角,手掌轻轻按在粗糙掉土的墙壁上。淡褐色的光点从指缝溢出,几道年久失修的裂缝肉眼可见地缓慢合拢,连表面也平坦光滑。
异能有所恢复,楚禾撤下手掌,端起鸡汤一饮而尽。孱弱的身体让她极度不适,有异能加持她也能早做打算。
手指再次点上墙壁,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墙皮瞬间开裂,恢复原本面貌。
*
站在石板桥上,水中倒影绰绰,被细雨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远处山雾蒙蒙,一抹抹绿色被遮掩其中,鸟啼声急,春色不显,春声却未息。
提起篮子,走过平整泛光的石桥,览过斑驳嫩绿的山野田地,听着远处孩童的打闹嬉戏声,感受着微风吹鼓着发丝拂过脸颊带来的些许痒意。
深吸清新纯净的空气,楚禾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愉悦,这是她曾渴望已久的情景啊,在这方天地,她愿望成真。
不远处,三个十来岁少女正朝她挥手,提起衣摆,楚禾快步走去。
“小禾,你可算好了,这几天你不在,我们几个都没心情捡野菜了。”一个头梳丱发,上着粗布夹襦,下配长裙的圆脸女子接过篮子,拉着楚禾就往人堆里走。
“小禾,你怎么连头发都没梳就出来了?还好不是披头散发,不然让人看去就不好了。”圆脸姑娘走在前面,扭头奇怪问道。
楚禾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散在手臂上的长发。这几日在陶家一直披着头发,没有人说不可以。
“快过来,前几日去镇上刚好学了新发式,好多小姑娘都梳呢,只可惜我及笄了。”另外一姑娘倒开心极了,笑着急切招手,跃跃欲试。
这姑娘身穿暗红色短裳,下身一袭宽松布裙,宽布带紧紧束着腰身。头上木钗把粗粗的辫子盘成发髻,红绳挽成简易流苏垂在发髻根部,另一股头发也编成麻花辫从脑后放在胸前,显得颇为淑婉可人。
女孩把楚禾抢过来拉着坐到石头上,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枣木梳,动作轻柔地将发丝梳顺,分出发股。
“这几天我也被拘在家里,深怕倒霉遇到那伙人,来兄你每天都去山坡上,你可得小心点儿。”
梳子从脖间滑下,楚禾反射躲闪,却被几个姑娘强硬摁住。
手指灵活地编着辫子。发顶平分两大股,梳成对称发环,用编好的细辫在根部缠上三圈后用发带固定打结。两侧头发密密梳于脑后拧成一股,同其余头发自然垂落。
“嗯,他们一般未正上山,酉初下山,下雨天他们不出门的,我小心着呢。”另一个头上插戴幡胜,穿着交领襦裙的姑娘朝齐家方向努努嘴,愤愤道。
三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抱怨,其中还夹杂几句对梳发手艺的赞叹声。
“哎呀,小禾,你不会真忘记我们仨了吧,我是芸芸,这是来兄,那是芳丫啊,呜呜。”看着楚禾神色淡淡,一言不发,圆脸女孩哭丧着脸,眼泪汪汪地看着楚禾。
“怎么会,有些事是记不太清,但你们是记得的。”看着叫芳丫的女孩子收起了木梳,楚禾站起身来,接过篮子往地里走去。
“那就好,我就说嘛,小禾是不会忘了我们的!”芸芸破涕为笑,叽叽喳喳地炫耀着。
“哎呀,小禾等等,你快到水边看看美不美嘛。”芳丫轻跺了下脚,笑着快步追上去,想要把人拉到水边。
“下雨了,看不清。”
几个姑娘这才发觉雾气深深,雨线斜长了几分,也不再嬉闹,往野地赶去。
摸清基本信息,楚禾便在几个姑娘指点下认真挖着野菜。很久以前,她也是见过野菜的,那时候的野菜也像现在安静温顺,可没几年就变异暴戾,食肉嗜血。
篮中苜蓿嫩叶和苦菜冒起了尖,雨丝也渐渐凝成雨滴,发丝已经一缕一缕,身上袄子已然潮湿,几个姑娘便相互道别,各自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