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那天凌晨,谢蓝伊肚子一阵一阵阵地痛,被苏砚修紧急送往早已准备就绪的私人医院。
谢屿司收到消息之后,心里很是激动。
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小侄女。
只是他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好像只是在转述一样,告知何疏月而已。
但他抄在西裤里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轻轻颤抖。
何疏月静静地看向谢屿司,心里惴惴的。
这可是他的侄女,他怎么能做到这样平静的?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饭时,冯千颜开玩笑地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小朋友。
从来在何府都和颜悦色的谢屿司居然那么严肃,他说:“暂时没有任何生孩子的打算。”
是不是谢屿司不太喜欢小朋友啊……
但这些话,何疏月来不及问明白。
匆匆结束了港岛的假期,他们迅速回到京北。
他们还没赶到医院门口,小侄女就已经出生了。
一进病房,谢屿司立刻走到谢蓝伊病床旁。
病场内,谢蓝伊的皮肤本就白得发光,此刻更是像纸一样,白得吓人。
何疏月看苏砚修拿着一个水杯,小心地把吸管喂到她跟前。
才喝两口,她就看见谢屿司跟何疏月走了过来,挣扎着要坐起身。
苏砚修按在她肩头,不允,蹙眉道:“那么长的刀口,你别乱动了。”
何疏月一脸担忧,走到病床跟前道:“是啊,蓝伊姐,你好好休息,可别乱动了。”
接到通知,谢蓝伊原本打算顺产,没想到已经开了一指半胎心忽然异常了。
查看b超,发现小家伙太调皮了,居然玩脐带玩到绕颈两圈,必须立刻转到手术室。
幸亏谢蓝伊人就在医院,要是发现得迟了,大人宝宝都会有危险。
谢蓝伊就这样受了两岔子罪……
光听谢蓝伊的管家安姨描述当时危急万分的情况,何疏月都觉得自己背后的冷汗一个劲往外钻,更别提当事人谢蓝伊和苏砚修了。
何疏月看了看苏砚修,他一向最讲究了,穿衣服比女人还挑剔,哪怕去公司上班,也总是花里胡哨,各种夸张的休闲西装,穿得像明星走秀一样。
可现在,他脸上竟然有细细密密的胡茬冒了出来,和上次相见,她总觉得苏砚修像老了好几岁一样,眼角的细纹都出来了……
再看看谢蓝伊,她面容憔悴,嘴唇没有半点血色,何疏月着实心疼,心里不住感慨,当妈妈实在太伟大了。
谢屿司倒是没说话,脸上神色如常,但何疏月回眸的某一瞬间,竟然在他脸上看见害怕的神情。
何疏月诧异极了,等她想仔细辨认清楚,却发现好像只是自己看错了。
想想也是,谢屿司怎么可能害怕?
启盛那么大的风浪都没能让他畏惧过,一定是她看错了。
陪在谢蓝伊身边好一会,直到她倦了,护士提醒患者要好好休息,何疏月才和谢屿司一道出来,去了隔壁婴儿休息室。
苏砚修准备充分,方方面面都安排的很好。
他怕小婴儿吵到谢蓝伊休息,专门找人在隔壁看着小闺女。两间卧室只用一道隔音门相连,这样谢蓝伊想看小宝宝了,也很方便。
但平时小宝宝哪怕哭闹得很凶,也不会吵到谢蓝伊。
毕竟,产妇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休息。
他们才一离开,苏砚修便坐在谢蓝伊床跟前,心里下定了主意,这辈子再也不会让谢蓝伊怀孕了。
那会胎心监护仪报警的时候,看见四五名医生冲进监护室,隔了几分钟,又看见麻醉师冲了进来,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完全从自己身体里抽离了出去。
要是万一……
他完全不敢想象,他觉得真要走到那一步,自己肯定活不下去的。
幸好,老天爷没有那么残忍。
*
小婴儿这会还没取名字,何疏月在护士的指导下,按她教的方法抱起小宝宝。
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母爱泛滥一样,心里软成一片。
怀里的小婴儿那么小,那么软,小小一只,那么可爱,不知道她和谢屿司的孩子会不会也这么可爱。
她逗弄着小婴儿,忍不住喃喃地哄她:“小宝宝,小宝宝……”
那小婴儿像和她很有缘一样,嘴巴吧唧吧唧的开阖,好像在学她说话,小眼睛圆溜溜的,瞳仁跟谢蓝伊一样,又黑又亮,漂亮极了。
何疏月被她逗笑了,回头去看谢屿司:“谢屿司,你看,她在笑,她好可爱啊。”
但谢屿司似乎兴趣不大的样子,只静静看着她和那个小小的侄女。
何疏月朝他走近一步,笑道:“你要不要抱一抱她?”
谢屿司好像意兴阑珊似的,就像不想扫了何疏月的兴致,神色淡漠地从她手里接过小婴儿。
当那小婴儿躺进谢屿司怀中之后,男人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那软团子一般,眉眼间全都是无尽的温柔。
何疏月抿唇,正准备打趣两句,明明就很喜欢小孩子嘛,干嘛显得那么冷漠。
可下一秒,男人又把小宝宝交给保姆了。
这男人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何疏月疑惑了。
从医院出来,谢屿司吩咐司机直接开车回谢园。
因谢高明和章凝枝夫妻去招待安排苏砚修父母来京北的住宿事宜了,谢屿司反倒落了个清净。
但看他看着似乎满是疲倦的阖眼靠在车后座内,何疏月心里有些酸胀感。
她总觉得自己看见的那几个眼神不是恍惚看错了,谢屿司好像真的对小孩没什么兴趣。
对小侄女的宠爱,大概也只是亲情作祟而已。
她把头偏向车窗外,俩人一路无言。
从车库下了车,何疏月没等谢屿司,径直朝电梯间走去。
谢屿司迈开长腿,追了两步才追上去。
他牵住何疏月的手,声音略带沙哑:“朝朝,你答应过我的,有什么不高兴要告诉我。”
何疏月确实有些不高兴了。
两个人在一起组建一个家庭,要是没有小孩子热热闹闹的,她觉得人生不够完整。
可谢屿司没有兴趣,这件事就变成两难的抉择了。
但她也不想为了这件事跟谢屿司闹,紧咬下唇:“谢屿司,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子。”
电梯门开了,何疏月没进去,就这样站在电梯门跟前,目光一瞬不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
谢屿司深邃的眼底似有一丝慌乱。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生个孩子要冒这样大的风险。
安姨的那番话,虽然只寥寥几句,但他依然能猜得到谢蓝伊当时情况有多么危险。
一想到何疏月也要面对这些,也有万分之一会失去她的风险,他的心就揪成一团了。
他知道何疏月很喜欢小朋友,从她看小婴儿的神情,他完全摸得透她的心思。
只是他觉得,这件事至少还能拖几年再去面对,还有缓冲的时间,让他思考怎么说服何疏月干脆不要小朋友算了。
他们谢家从来不会重男轻女,更不会拿生孩子的事情道德绑架任何人。
他都想好了,以后无论是谢蓝伊谢开霁还是谢今歌的孩子,他都会培养他们,让他们来继承启盛。
但这个想法,似乎和何疏月的想法起了冲突。
打磨光滑的合金电梯门缓缓关上,倒影中,谢屿司挺拔的身影竟然有了一丝颓然。
他咽了咽唾沫,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得就像像是被风吹散的枯叶:“朝朝,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我们的孩子,但任何人任何事,都及不上你重要!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转一圈,我不敢……”
不敢承担任何风险。
何疏月瞪大双眸,难以置信。
一句我不敢,已经把谢屿司所有的情绪都暴露得干干净净了。
可这是现代啊,当今社会的医疗水平,因生产死亡的人数已经低至万分之一了,哪就那么巧了,会发生到她头上。
一想起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竟然畏惧这种小概率事情,连孩子都不敢要了,她就想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
何疏月抿唇,声音软绵绵的:“谢屿司,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我以前查过的,生孩子没那么危险,蓝伊姐那种情况,其实并不常见的。”
谢屿司神色严肃到了极点,他双手搭在何疏月肩头,正色道:“朝朝,就算亿分之一,但你只有一个,明白吗?”
哪怕亿分之一的概率,落在她身上,那就是百分之百,他赌不起。
他就是自私,就是自利,他只想让何疏月完完整整的待在自己身边而已。
更何况,他是一路看着谢蓝伊怀孕过程的,她那时有多么辛苦的,他全都清楚。
从闻着异味就想呕吐再到腰酸背痛,再到小腿浮肿,连路都走不了……
那段时间,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已经非常动摇了,难道他的何疏月也得受一趟这样的罪?
他实在不愿意。
看谢屿司神色担忧,何疏月收起笑容。
她不该取笑谢屿司的。
但相比生育的风险,她更渴望和谢屿司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那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谢屿司。
紧咬下唇,就这样惆怅地看着面前男人。
好一会,她伸出一根手指,带着恳求的意味:“谢屿司,可是我很喜欢宝宝,我小时候就想要哥哥姐姐,因为何家实在太冷清了,我求你了,哪怕只生一个……”
哪怕只有一个孩子也是好的。
谢屿司坚定摇头:“这件事不能依你,朝朝。我跟封清尘打过招呼了,再过半年,他那有只小狗会出生,那小狗的父母都是军犬,很乖的,我们……”
何疏月拼命摇头:“那不一样的,谢屿司,你不能这么自私,你不能剥夺我当妈妈的权利。”
那双杏眼已经泛红了,几欲落泪。
一想到那么可爱的小婴儿,她这一生都不能拥有,她真的很绝望。
谢屿司动摇了。
那么大的风险,难道她一点也不害怕?她怎么完全不为自己着想。
也不为他着想。
有没有小孩子就那么重要吗?
但少女泛红的眼圈让他心头一紧,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她如此难过。
动了动唇,男人艰难开口:“至少一年之后咱们再说这事,你现在才二十二岁!”
一年就一年,虽然谢屿司没有立刻答应,但她肯定能想到方法让谢屿司妥协的。
她才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当中,她会很小心,会定期去做产检的,她和宝宝都会安全的。
何疏月点头,随后扑到男人怀里。
说不出这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拥着自己的男人竟然这样傻,竟然担心自己到这种程度,但她心里又暖暖的。
原来自己在谢屿司心里,竟然比孩子还重要,这份珍视让她既感动又心疼。
她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谢屿司,我问过老天了,我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谢屿司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