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生辰宴结束后,雍王妃的心,是一搅一搅的。
自己的丈夫被姜玉瑶的母亲给蛊惑了去,自己唯一的儿子也被姜玉瑶给收拢了心。
今日这生辰宴,令她格外烦躁。
雍王妃染了鲜红色蔻丹的手扣在黄花梨木的雕花椅托上,指甲尖长锋利:
“甘嬷嬷,我怎的感觉,这姜玉瑶似乎要崛起与我争这王府的管家之权了呢?”
甘嬷嬷神情有些错愕:
“王妃娘娘为何会这样想?三姑娘无权无势的,哪儿能跟您这位当家主母争啊?”
雍王妃尖长的朱红色自指甲在木质的椅托上反复挠着:
“她为世子做了那么大一场大场面的事情,世子的心里不可能毫无感觉,而我这个做母亲的……”
后面那句话,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这么多年,她的确没为世子过过生辰,这不都是鹤苍澜的过错吗,谁让鹤苍澜这么对她?
她将一切的罪过,因由,都怪在了鹤砚清父亲身上,她不觉自己有错。
甘嬷嬷是这王府里的老人了,她垂首立在王妃一侧:
“三姑娘一日一日得了世子的心,老奴是在担心,世子根本不会娶姚家姑娘。
若是硬生生的将姚家姑娘娶了进来,按照三姑娘这样操持家务的能力与手段,以及对世子的心机,这王府世子妃多半形容摆设。
到最后,只怕姚家在世子这条血脉上根本续不上,而这王府的中馈之权,极有可能姚家姑娘是握不住的。”
姜玉瑶此次操办如此盛大的一场宴会,又是如此的出彩,的确让所有人在这之前都小瞧了她去。
雍王妃手掌一拍椅托的站了起来,咬着牙道:
“看来,我是不得不除掉姜玉瑶了,这是为姚家铲除祸患。
若是再让她壮大,将来有了世子的孩子,再想铲除可就难了。”
她本就憎恨沈念卿,这姜玉瑶举办生辰宴后,她实则是担心世子心里从此再无她这个母亲,而是姜玉瑶了。
雍王妃这一回,是真的起了杀心。
甘嬷嬷咬着牙,压低了那略粗的喉咙说道:
“老奴有一计,铁定让王妃娘娘的手摘个干干净净,还能铲除姜玉瑶。”
雍王妃看了过来:“你说。”
甘嬷嬷将计划说完以后,雍王妃那鲜红的唇角上扬了起来:“嗯,就这么办吧。”
生辰宴后,王府上上下下都有奴仆在清扫。
已至深夜后,整座王府才算彻底的安静下来。
一轮弯月挂上了王府庭院最高处的树梢,那弯月像极了一把锋利的镰刀,高挂墨空,尖锐清冷。
月华寒似河流一般,从天上流淌了下来。
霜白色的月光披在朔风身上,他下颚处有点点猩红染上。
朔风抬脚入了海棠院,世子已经站到了行廊下。
他拱手回禀道:“世子爷,对秋容的审问结果已经出来了。”
鹤砚清背着手,看着天上那轮弯刀,语声低沉:“说。”
朔风回道:“秋容经不住严刑拷打,已经招认,是她与小厮合作,让小厮撞翻三姑娘身边的拂绿。
她走出来翻看礼盒时,就悄悄将礼盒里的名帖都调换了。
属下追问她这么做的动机,没想到她倒是吐了不少东西出来。
她说她就是看不惯三姑娘霸占着世子爷,就想找来蛛丝马迹离间世子爷与三姑娘。
秋容还说,明明她的出身也很高贵,明明她在世子爷身边也待了很多年,却还是个丫鬟。
她妒忌三姑娘的好运,巴不得世子爷一怒之下将三姑娘掐死,这样她就多少有些机会了。”
鹤砚清冷凛的眉眼虚了虚:“此女真是恶毒。”
话完,他转身走到姜玉瑶的房门前,停下步子:“都处理干净了吧?”
朔风应声道:“已经派人将秋容与那小厮都扔去乱葬岗了。”
鹤砚清点了一下头,他对这些人,向来更无情绪与在意,这些人的性命在他的世界里是毫无重量的。
他也不喜看人认错,一次背叛,一次无用,在鹤砚清的认知里,这样的人就没必要留着了。
可到了姜玉瑶这里,他的强硬,一次比一次外强中干,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息事宁人。
朔风欲言又止的看着世子的背影,还是喊了一声:“世子爷。”
鹤砚清转身回来看着他:“你说。”
朔风将手里的长剑攥得极紧:
“属下只是疑惑,世子爷的城府心计从来都是一等一的,想什么都比寻常人快上好几步。
可为何单单就在三姑娘的事情上,您总是有些转不过来呢?”
忽的,姜玉瑶房间的灯熄灭了,她睡下了。
鹤砚清站在门前,便没有再推门而入,而是朝着朔风走了过来:
“朔风,你十二岁之前,可是都在家中与父母兄弟姐妹一同长大的?”
朔风点头:“是啊,怎么了世子爷?”
鹤砚清晦涩黯然的五官沉溺在万丈深渊里,黑如墨汁。
他语声带着一些无力与叹息:
“你大抵是感觉得出来,一个人对你是喜欢,对你是爱,还是讨厌与回避的吧?”
朔风再次点点头:“感觉得出来啊,这个都不用嘴巴说,本能就感觉得出来。”
世子落寞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极长,甚至都有些扭曲,他轻笑一声:“我,感觉不出来。”
他背着手,抬着无比沉重的眼皮从海棠院走了出去,一边说着:
“我分辨不出来,一个人对我的情感。
谁都一样,姜玉瑶,我的母亲,我的属下以及那些时常面见的臣子,我都感觉不出来。
我感受不出来,怎样的情感会有怎样的行为,也分辨不出情感的真伪。
所以,我唯一分辨这些想法的手段就是,安插眼线,严刑拷打,反复盘问,多次试探。
可即便是做了这些,我也不信。”
他是个在自己母亲手里都险些被推下井的孩子,他还能信谁?
朔风跟在世子侧后方,他也思考了起来:
“属下不大会讲话,但是大多数人都是感觉得出来对方对自己的情绪与情感的。
喜欢,是嘴上说不喜欢,但眼睛里却看得出来;
爱,是嘴上不说,但行为里看得出来。再者就是,感觉,人的感觉很准。”
鹤砚清停了步伐,头顶的金冠在月色之下,光芒也黯然了去。
他想起姜玉瑶的反反复复,从与他拧着到顺从,从对他敷衍到不再敷衍,而是如今的用心,分明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他的确也在姜玉瑶的话语里,听见了她对自己的不在意,与对那个假和尚的拼死保护。
姜玉瑶的言语,行为,都令他分辨不出来。
朔风又在他耳边道:
“属下觉得三姑娘挺好的,人也没做错什么啊,世子爷今日的确是厉色了些。
这场生辰宴,只怕明日就会传遍上京城,对世子爷好一番艳羡呢。
其实世子爷今日只要稍微冷静一点点,就不会错怪三姑娘了。
就连属下见了这样的误会,都会觉得,是不是放错了。
世子爷,您真的是对三姑娘厉色了些。”
朔风跟在鹤砚清身边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按着吩咐执行世子的一切指令。
如今日这般推心置腹,其实还是头一回。
因为,整座王府的人都看见了姜玉瑶的用心与辛苦,她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的。
若是他,他这样一个大男人,也会非常非常委屈的。
鹤砚清站在王府的行廊之下,闭目,深呼吸了一口气。
强硬的世子,带着极其不安的语气问道:
“那你说,我将明渊最后那封认罪书还给她,她会消减今日心中对我的恨与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