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条件不好,不时有病人登门,待嘉萝情况稳定后,沈长宴便把仍在昏睡状态的嘉萝带回了侯府。
回府后,沈长宴着李大夫、秦大夫逐一为嘉萝诊脉,得到的结果和老大夫所言相差不大。
他不肯死心,命青松拿着自己的腰牌去宫里请太医。
太医看罢,也是一样的话。
能找的医者都无法同时保全嘉萝和孩子。
要孩子,嘉萝最轻也是寿数有损,若有意外,更会赔上一条命。
保嘉萝,孩子就不能要。
二选一从来艰难。
虽然对沈长宴来说,他的答案注定是嘉萝,所面临的并不是选择题,但舍掉孩子,他也着实难受。
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出声,书房一片死寂。
半晌,沈长宴挥手喝退其他人,只留下秦大夫。
秦大夫冷汗涔涔,一把年纪还要受沈长宴冰冷气息的惊吓,屏住呼吸等待沈长宴说话。
“确定两个月后,她的身体便能承受落胎之苦?”
沈长宴冰冷低沉的声音重重敲击在秦大夫耳膜上。
“是。”秦大夫垂首回话。
“好,你看准时机,安排她喝下落胎药。”
“找替罪羊也好,你自己背锅也好,本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不要让她把这件事怀疑到本侯身上。不然本侯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秦大夫猛然抬头,被沈长宴凤眸中极致的寒意吓到,根本不敢说出拒绝的话。
退出书房后,秦大夫还未缓过来,脑子里不断浮现沈长宴坐在上首,冷冰冰注视她的样子。
她毫不怀疑,如果把这件事办砸了,等待她的将会是比死还可怕的结局。
秦大夫打着寒颤离去。她走后,书房只剩下沈长宴,他没久坐,很快起身去往卧房
掀开珠帘,看到嘉萝的睡颜,沈长宴恍惚生出一股错觉——今日之事并未发生,他的阿萝还和往日一般,困了便在床榻上休息,边睡边等他下值回家。
每当这时,他便会坐在床头看她,等到她快醒的时间点,便用手指捏她的鼻子,或是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
把她逗醒,看她睡眼惺忪、眼含薄雾望着他,一整日的烦闷都能烟消云散。
怪道她这段时间总是贪睡,原先只以为她是绣东西太辛苦,不成想竟是因为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是他太大意,没觉查出嘉萝的异样。
若他一早察觉阿萝有孕,定不会带她出去,她也不会受此磨难。
孩子已经一个月,应是停掉避子汤后便怀上的。
这孩子实在懂事,知道父亲和母亲盼着他来,便迫不及待来到他和阿萝身边。
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无用,护不住他。
沈长宴面无表情来到床边,挣扎无果,注定要放弃孩子后,他实在生不出力气维持任何表情。眼下只有他和嘉萝,他也不需要做任何伪装。
嘉萝虽然睡着,情况却不比沈长宴好。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心紧锁,像是被噩梦魇住。
沈长宴坐在脚踏上,静静看着嘉萝。
他没敢碰嘉萝,怕把她弄醒,可他又怕嘉萝一直不醒。
外边的天色黑透,嘉萝已经昏迷两三个时辰,她不醒,沈长宴的心就安定不了。
梆子声敲过一遍又一遍,白光透过云层,照射在地面。
整整一夜,沈长宴没有挪动半分,坐在脚踏上,倚着床沿睡着。
他半梦半醒,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
那些梦都是碎片,不连贯。
有时是嘉萝怀抱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笑着向他走来的画面;有时是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孩满身是血躺在他怀中的画面;有时是嘉萝倚着树,闭着眼,怎么叫都叫不醒的画面......
最后的最后,沈长宴见到了一个让他心底生出无尽恐惧的画面。
画面中,嘉萝下半身不停流着血,用满是仇恨的目光望着他,嘴里说着恨他。
他想上前扶她,她却躲着他,不让他靠近,口中一遍一遍重复着恨你。
“沈长宴,我恨你。”
这句话几乎成为他的心魔,将他彻底惊醒,身体不受控制往地面倒。
后背狠狠摔在地面上,视线一下子开阔,窗外透进来的光有些刺眼,沈长宴抬手挡在眼前,渐渐看清了周遭环境。
熟悉的布置平复了沈长宴因噩梦剧烈收缩的心脏,手撑着地站起身,见到嘉萝那一刻,所有的恐惧烟消云散。
原来是梦。
幸好是梦。
嘉萝的恨,他承受不起——哪怕是在梦里。
沈长宴心底无厘头地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眼见嘉萝苏醒并向他伸出手,这份庆幸转化成无限的欣喜。
“阿萝。”他快走上前,蹲在地上,一把握住嘉萝的手。
真实的触感让沈长宴生出落地的实感。
嘉萝真的醒了,不是他的幻觉。
“长宴。”嘉萝嘶哑着声音唤他,眉心拧出深褶。
“孩子呢?”
她虚弱的声音传入沈长宴耳中,不啻于平地惊雷。
沈长宴简直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嘉萝。
他根本不想让嘉萝知道自己有孕的事实,哪怕瞒不住,多拖一日让她知晓也是好的。
嘉萝晚知道一日,对孩子的爱便能稍稍减弱一分。
爱少一点,失去孩子时的痛苦便少一点。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瞒嘉萝一辈子,让她永远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无声无息地把孩子送走。
可身体是嘉萝自己的,她又是个谨慎的性子,不可能瞒得过她。
沈长宴冷静过后,明白自己瞒不住嘉萝,唯一的想法就是拖。
只要嘉萝没觉察,他便不会让任何人在嘉萝面前提起孩子的存在。
可他没想到,嘉萝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问他孩子的情况。
是了。
她那般聪慧,从身体里流出那么多血,怎么可能还会以为自己只是来了小日子。
沈长宴勉强扯出一抹笑,轻轻拍了拍嘉萝的手。
“孩子好着呢。”
嘉萝松了口气,抬起放在里侧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好似在感受孩子的存在。
“果然,母子连心,我没感觉错。”
下一刻,她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底的神采几乎灼伤沈长宴的眸。
“长宴,我们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