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
夜深沉沉。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尖锐的呼喊,瞬间吓得屏风后的一众官员身子一颤。
知府、县令,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此刻都在屏风后面齐齐跪着,他们的脊背挺得笔直,却又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今日爆炸声传遍了临城,那些官员听闻爆炸之事,起初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想着不过是场意外,本没打算理会。
可谁能想到,没过多久,就传来一个惊天的消息——皇帝竟微服私访至此,还在爆炸中不幸被炸伤。
这消息仿若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地劈在他们头上。
微服私访暂且不提,若是皇帝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一颗颗项上人头,可就都保不住了。
想到这儿,众人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梁,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凝固了一般。
之后,从应以安被匆匆抬进屋子,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时辰。
那五个时辰里,他们就一直这样跪着,双腿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可他们却连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这里是何处?”
应以安缓缓揉着胀痛欲裂的脑袋,强撑着坐起身来。
入目之处,身上不少地方都被细密的纱布层层缠绕,环顾四周,周遭的一切显得格外陌生。
这所住处,布置得精巧雅致,虽不见那种极致奢华的张扬,却也处处透着不俗,可确定绝非在临城。
“回陛下,此处是弘城。” 内侍元寿赶忙上前。
应以安沉默片刻,开口问,“……可还有其他人受伤?”
面上波澜不惊,并未直接提及辛允的名字。
曾栋回禀,“下官带人赶到时,现场一片狼藉,只瞧见陛下您一人躺在地上,便立刻命人仔仔细细彻查了现场。在那废墟中,一共发现了七具尸体,其中有五具男尸、一具女尸,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
如此看来,辛允和王佑一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生是死,究竟去了何处?又是否遭遇了不测?种种念头在脑海中飞速盘旋,搅得她心烦意乱。
思索及此处。
应以安不假思索地掀开锦被,抬脚便要下床,想着必须尽快找到辛允。
然而,她的动作却被一旁的元寿迅速拦住。
元寿双膝跪地,苦苦恳求道,“陛下龙体刚刚苏醒,伤势未愈,实在不宜操劳。请陛下回宫安心休养。”
屏风后面跪着的一众官员,听闻元寿所言,也纷纷出声附和,“恳请陛下回宫休养。”
元寿既到了余州,看来宫里那边怕是已经露馅,想要再瞒下去,怕是难如登天,只好将计就计。
“那现在便起程,连夜回京。”
“这……”
元寿面露难色,微微抬起头,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朕待在这里也不是,立刻回去也不是,怎么,你一个小小的内侍也能束缚朕了?” 应以安眉头一皱,眸中带着几分不悦与质问。
“奴才不敢!奴才去备马车。”
元寿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伏在地上,说罢,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你们又跪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眼巴巴盼着朕来嘉奖,跟朕好好唠唠你们在临城干的那些‘丰功伟绩’?”
应以安脸色阴沉,话语仿若裹挟着腊月的寒霜,冷得在场众人心里直发怵 。
“陛下开恩呐!臣等鬼迷心窍,才犯了错,求陛下饶恕!”
屏风后的官员们吓得面如土色,将脑袋磕向地面,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接连不断,声声哀告求饶,就像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 。
“鬼迷心窍?” 应以安怒极反笑,动作麻利地穿好衣衫,胸腔中怒火好似即将喷发的火山,炽热又猛烈,一把将那屏风狠狠推倒。
只听 ‘哐当’ 一声响,屏风倒地,砸在几个官员身上,疼得他们发出阵阵痛苦。
“啊——!”
“在临城不好好为民做主,偏跑到弘城贪图享乐。你们真以为耍些小伎俩,便能把朕蒙在鼓里了?”
应以安大步跨到官员们面前,冷冷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眼神里的嫌恶与愤怒毫无遮掩。
也曾听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俗语,心里明白,其中说的是上面颁布新举措,下面就会想出应付的法子。
不过以往只是听说,没什么实感,可近来经历的种种,算是真切体会到了这话的含义。
那些人表面上对新规满口应和,背地里却小动作不断,阳奉阴违。
“陛下,北朝律法明确规定,朝廷命官哪怕行为失范,犯下再大过错,最重惩处也不过贬为庶人。太上皇执政时,也多次提及,治国应当以仁德为根本,杀伐惩戒为辅,行事务必三思而后行,审慎而为。望陛下网开一面呐!”
曾栋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地进谏。
众人皆知,应以安向来以孝闻名,对太上皇的教诲言听计从,此刻搬出太上皇的训诫,试图用这层关系来让应以安心软,或许能给自己这些人谋得一线生机。
“呵,” 应以安闻言,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满是不屑,“这是朕的天下!朕……才是皇帝,更何况,朕所立之律法,从来不会庇护有罪之人。”
……
……
……
暮色沉沉。
树林被染成了墨色,辛允拖着沉重的步子,在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终于,她寻到一处乱坟地,四周荒草丛生,几座孤坟歪歪斜斜地立着。
借着月色,见一处显眼的地方,一口棺材被挖出半截,盖子歪在一旁,里头的陪葬品想必早已被洗劫一空,显然是遭了盗墓贼的毒手。
辛允望着那棺材,稍作犹豫,还是咬咬牙,费力地将王佑一的尸体拖了过去,并将王佑一安置进棺材,随后,又捧起一抔抔泥土,洒在棺材上。
“今日你说的那些话,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辛允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哽咽,边填土边喃喃说道,“但我知道,你走得不甘心。先安心躺着,等我办完了自己的事就回来。”
许久。
她转身,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影子,消失在暮色深处 。
丑时。
马车在官道上,扬起一路尘土。
车内。
应以安端坐着沉思。
片刻后,拿起案几上的一封信,抬手递出了马车窗口。
“将信交于翰林院。”
“是!”
飞骑卫接过信后,把其放于胸口,快马加鞭,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