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馆清秋,晨起看竹,
烟光日影露气,
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
---郑燮《题画·江馆清秋》
有几只鸟儿停于房檐下,一声声鸣叫啄破了拂晓时的梦。
未曦从迷离中醒来,房子里寂静无声,也不见胡一鹤的踪影。她从床上起来,用一根皮筋随意地拢起长发,拿了一个披肩披在身上走出房门。
冷氲的冬日里,晨雾缭绕,雾气沉沉仿佛从香炉里飘出来的烟氤,如海潮般笼罩住山峦树林,若隐若现,像是置身于“风烟俱净,天山共色”的水墨画中,墨色浓淡相宜。
晨曦的光却还躲在厚厚的云层里酣睡不醒,应是不想惊扰这超然物外的宁静吧。
远处的烟岚云雾中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正向这边走来,渐渐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这个情景让未曦突然想到她最喜欢的一本书《傲慢与偏见》里的一个桥段:我依然期待,我的达西先生,他会从薄雾晨曦中走来。带着炙热的爱恋,踏着露水,披着晨雾,于无眠的清晨,带着满腔的深情,坚定的向我走来表明心迹......
“在这个清晨,我的达西先生踏着晨雾向我走来......”未曦明晃晃的笑容在雾气中闪着光亮。
他抵着她的额头微笑,“冷不冷?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醒来找不到你,这么早你做什么去了?”
胡一鹤拉着未曦的手边往回走边说道:“没找到你之前,我几乎每个月都要来这边住几天。找到你之后,就很久没来这里了。
下面的山谷里有我投资的一个实验室,那里的李教授是研究天体宇宙未知秘密的专家,我就是去见他了。”
“你也做研究?”
“我只是单纯地委托李教授帮我找回点东西,其他的我不管。”
“你找什么?”
“准确地说是帮你找回遗失的东西?”
未曦惊讶道:“我?”
“未曦,等我找到了,把它交给你,我会告诉你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故事。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是没关系,我都记得,我会一点一点的讲给你听。
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不只是单纯的喜欢,不只是世间寻常的爱,你是我的灵魂第一眼就认出的命中注定!”
蓦然间,未曦怔住了!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好像一直隐藏在记忆里的一个模块被一块石子猛地击中了,顿时开了窍。
她停下脚步讶然地问他:“你说你心里的那个人,那个失忆的人,还有昨晚你提到的那个人,她......是谁?难道......是我吗?”
胡一鹤嬉皮地说道:“我一直在说,一直不停地暗示你,你终于察觉到了?”
“你直接告诉我,到底是不是我?”
胡一鹤深情凝望着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是!我说过我心里面那个人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你!且只有你!从来都只有你!”
“所以......”
“所以你一直都在吃自己的醋!”
“我......我哪有!”未曦羞笑着,眼睛却蒙上一层迷惑不解的烟雾。
他心里那个人原来真的是自己!她从前怀疑过,现在确定了!
失忆?自己失忆了?竟一点也不记得和他有过什么过往,有的只是梦里的记忆,难道自己真的失忆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这样说,其他人都不曾提起过。
此时她身体封印许久的爱意仿佛刹那间得到了解封,再多的疑惑也会被覆盖。
秋波流转,朱唇轻启,言不发而情已浓,未曦眼眸中藏匿着羞涩的爱意和温柔,如晨间稀薄的阳光,透过枝叶暗暗地撒向他的脸庞。
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那张棱角分明微微扎手的胡腮,他的温度在她掌间留恋。他缓缓转头,双唇碰上她的手掌,深深的吻在上面。那又是另外一种温度,恍若一簇烈火,窜起生生不灭的火苗温暖着心头血。
从山的另一边下去,再走一小段的路程,这里隐藏着一个江南小镇,整个镇子经过修缮改造,已经被打造成了一个4A级的古镇旅游景点。
春节游园会从早上8点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青砖灰瓦石板桥,烟波翠绿红罗帐,乌衣巷朱雀桥,每个巷口的摊位小铺星罗棋布,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那边王员外家迎亲拜堂;那边画舫游船来来往往;那边驻唱歌手载歌载舞;那边舞狮舞龙队激情澎湃;那边,民俗艺术展示叫好连连......未曦和胡一鹤由九思带领着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瞬间也被点燃起高涨的情绪热潮。
随着一首悠扬的古典民乐慢慢汇集于耳, 一支由十二个妙龄少女扮演的十二花神如天仙下凡般降临在这条小镇的主街道上。
她们挥舞着手里的鲜花,柳夭桃艳、袅袅娉娉的花容月貌,纤巧灵活的腰肢在人群中扭来扭去,时不时地朝着人群挑眉抛枝。或是娇柔,或是妩媚,或是俏皮,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至,也引得少女们纷纷投向了羡慕的目光,情窦初开的少年们有的面红耳赤,有的则垂涎三尺。
胡一鹤三人路过这里的时候,花神们正款步姗姗的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当经过胡一鹤身边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都朝着胡一鹤抛一个又一个媚眼,摆弄着花枝在他身前乱颤。其中一个竟胆大地伸出纤纤玉手要拂上他的脸庞。霍然间,胡一鹤一个歪身,把他身侧的九思拉过来,挡在了身前,那玉手就恰恰好地轻拂在九思的脸上了。
未曦看在眼里,一阵酸醋味触底反弹涌上心头,气嘟嘟地不管不顾地朝前走去。胡一鹤紧追上前,从后面挽上她的胳膊,故意嗅了嗅鼻子,道:“好浓的酸味啊!”
“是啊!这里都是酸味,那边可是很香的,你追上来干嘛!”
“我还是更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
未曦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受欢迎啊!你看刚才那些小姑娘都恨不得往你怀里扎,你竟跑了,亏不亏。”
从后面也追上来的九思听到了,忙说道:“嫂子,我哥是禁欲男!我从没见过他和哪一个女生走得很近!以前亓妈还以为他有那方面的不良嗜好,还托我找医生给他看病呢!”
“啊?!还有这事?”未曦不可置信地望向胡一鹤,窃笑道:“难怪都不理人家那些美女。你该不会真的......”
胡一鹤轻挑眉,“我只是对美女禁欲,对你不禁。我是从来不为美色所动的,可不像某些人总是为男色所着迷!”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哪里有猫腻似的?”
“嫂子,哥的意思是他对美女没想法,只对你有想法。但是他认为你是图他的美色的。”
未曦一个顿脚停在原地,微怒还笑地说道:“胡一鹤!我就说听着你这话不对劲,你的意思是我不漂亮?我还图你长的好看,是不是?”
“我没说啊,是九思说的。”
“啊!哥,不是,我是翻译你的意思,嫂子,这......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哥......”傻乎乎的九思吓得语无伦次,还真是初入社会的大学生,羞涩和紧张都写在了脸上,忙不迭地向未曦解释着。
“你还赖人家九思,明明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还长得好看,你哪里好看了?!你真是......”
他们俩嬉笑追逐打闹着,就像一缕阳光钻进了九思封闭的一颗心里,沉睡的情思从细缝里感受着光亮的美好和触动。九思跟在后边傻乐呵,他想,原来这就是爱情啊!
“快来看啊!来看看,精美的琉璃玉石手串......”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吆喝声引起了未曦的注意,她快步走到一个巷子口的小摊铺前,老板手里正摇晃着一个竹节琉璃手串招呼着路人。
“老板,这个手串我能看下吗?”
“当然可以啊,美女!你看看,这个可是今天的抢手货,从早上到现在卖了好多好多了,就只剩这一个了。”
未曦接过手链,眼睛里星光乍现。这个手链竟和她自己的那个有九成相似,只是材质上有很大差异,如果不是行家还真辨别不出。
眼前这个竹节琉璃石颜色鲜亮度也有些许逊色,当然它最大的区别就是缺少了一只白鹤。
不过未曦还是很欣喜地抬头看向胡一鹤,正想要告诉他这个发现,却不想胡一鹤先从她手里拿走了那个手链。
他轻轻皱眉,忽而又快速舒展开,眉梢掠过一丝喜悦,“以前,我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手链给你!更神奇的是,那一次也是我陪同你在街市上游玩,你一眼便喜欢上了那个手链。
但是它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琉璃玉石,在当时价格不菲,可你嫌它太过昂贵,不舍得要,我悄悄返回又把它买了下来送给了你。只不过,我买回来之后又在上面串联了一只白鹤。”
“你是说和这个一样的手链上还有一只白鹤?”未曦错愕地看着他,雪亮的黑眸子里是惊喜,脸上却挂着诧异。
“嗯!假若这个手链再加上一个白鹤,就足以以假乱真了。”
“那手链后来去哪里了?”
胡一鹤放下手链,低下头,脸上骤然升起痛苦的烟障仿佛在无声地呻吟着过往的忧伤---那段不愿出现在回忆里的记忆。幽怨地闷出三个字:“不见了。”
未曦抓住他的双手,百感交集,激动万分道:“胡一鹤,那个手链在......”
“哥,快看!那边舞鹤的老先生正在那里表演。”九思打断了未曦的话。
胡一鹤一听到舞鹤老人出现了,不假思索地拉起未曦就朝前走,“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走过青石板桥,来到一个宽阔的广场中央,鹤发童颜的老先生正在尽兴地表演,他用一根扁担舞动着两只白鹤振翅欲飞。
周围围满了男女老少,接连不断的喝彩声,欢呼声,连绵起伏。那两只白鹤在老先生手里似乎感受到了大家如火如荼的热情,更加的活灵活现起来。
这位鹤翁精神矍铄,宝刀未老,一身仙骨,让人肃然起敬。待到节目表演结束,众人恋恋不舍散去之后,胡一鹤迫不及待地走上前,热泪盈眶地叫了一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