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叶清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满嘴胡话的叶老夫人搀扶回了房间。
给叶老夫人盖上了被子,她并没有立时离开,而是坐在床前,垂眸看着叶老夫人。
她睡得并不安稳,口中仍旧喃喃说着些什么,叶清言不必细听,也知道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
这些话她在心里憋了许多年,今日一醉,不知不觉便都说出来了。
所幸并没有被旁人听去,叶清言给她掖了掖被角,等她睡得安稳了,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她系好风帽,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墙角的狗洞,锦绣已经在等着她了。
“小姐,”锦绣身上满是雪,见了她,便露齿一笑,递过来一张羊皮纸,“是个男人给奴婢的,但他带着兜帽,奴婢没看清他的脸。”
叶清言“嗯”了一声:“无妨。”
她将羊皮纸揣进怀里,问道:“跟着云娘的人有消息了么?”
自打知道叶老夫人只是将云娘赶出叶府之后,她便留了心,让锦绣找几个人跟着云娘。
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知晓恨意会让人做出多疯狂的事来。
叶老夫人觉得这一番事端的责任更多在叶明心,叶清言也认同这一点,但她不放心。
若是云娘当真拿了钱远远地走了也就罢了,怕就怕她继续留在京城,靠着自己在叶家住了这几年探听出来的消息对付叶家。
“奴婢找的人传了信回来说,刚离开叶府的时候,云娘一直住在客栈里,过了大约半个月,有个男人去找了她,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云娘便跟着那男人走了。”锦绣答道。
叶清言的心微微沉了沉:“去了什么地方?”
“就在城西的一个宅子里。”锦绣说道,“盯梢的人还算机灵,分了一个去跟着那男人,最后看到那男人进了许家。而云娘一直留在那宅子里不曾出来过。”
“许家……”叶清言眯起了眼睛。
又是许家。
“那男人长得什么样?”她问。
“盯梢的只说是个相貌周正的男人,旁的没有再说什么。”锦绣说道,“每隔三日,他便会去那宅子一趟,送些食水进去,偶尔也会在宅子里留宿。”
“他下次过去是什么时候?”
“昨日他刚去过,后日应当就会再去了。”锦绣说道。
叶清言点了点头:“多给盯梢的人些银钱,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锦绣应了一声,又问:“小姐后日要过去看看么?”
跟着叶清言久了,她大约也能摸清自家小姐的脾气。
“总要亲眼看看的,”叶清言说,“同许家扯上关系,又牵扯到了云娘,不看看我心里总惦记着。”
说了这一会儿话,两人身上就落满了雪花。
“今日辛苦你了,”叶清言温声说道,“你先回去,我还要去祖母那边守夜。”
锦绣咧嘴一笑:“能帮上小姐,奴婢可高兴呢!”
叶清言笑笑,带着她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锦绣,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寻自己的亲人?”
锦绣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说道:“听府里的老人说,当年我是被丢弃的,要不是老夫人心善,我早就死了。这样的亲人,寻来做什么?”
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叶清言也怔了一瞬,然后才说道:“若是他们也有苦衷呢?”
“什么样的苦衷能叫人放弃自己的亲人呢?”锦绣停下脚步看向她,一双眼睛通透而明亮,“小姐,说句不恭敬的话,您觉得夫人有再多苦衷,会丢弃您吗?”
叶清言一时语塞,良久,她笑了起来:“你说的对。”
除非于氏知道跟着自己没有活路,否则只要还有一口气尚存,她就不会丢弃自己。
“但有时候我也挺羡慕旁人的,过年的时候她们可以回家去,”锦绣话锋一转,说道,“不回的,二夫人还会多给银子呢!”
叶清言笑出声来,随手拿出钱袋塞给了她:“喏,多给你的银子!”
锦绣嘻嘻一笑:“多谢小姐!奴婢才不想什么亲人,小姐就是奴婢的亲人!”
“行了,早些回去睡吧,”听雨院就在前面,叶清言推了她一把,“小厨房里有姜汤,你喝些再睡,省得着凉。”
锦绣向她福了福身,一蹦一跳地进了院子。
叶清言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微暗。
锦绣啊锦绣,你说自己不想寻什么家人,可你又为什么一直为了当初丢弃你的亲人攒着银子呢?
昨日她收到了四平的信,里面说他在船上攒了不少钱,追问叶清言有没有寻到他妹妹的下落,说等他回来,就到京城里给妹妹赎身。
四平不识字,信上的话,应当是他托旁人写的,言辞间十分恳切,满是对妹妹的思念之情。
但信的背面,却被人添了一行小字,写着他欠了二百两银子,若是明年夏天仍不能归还,就要砍断他的手指。
叶清言想到临别之前,四平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只想要给妹妹赎身,绝不会沾赌,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想着再给他一次机会,没想到两种不同的人生,他最后还是踏入了同一条河流。
这样的赌鬼,她是不会让他见到锦绣的。
雪不紧不慢地下着,叶清言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并没有急着去叶老夫人的松禧堂,而是将怀中的羊皮纸拿了出来,借着灯光看了一遍。
信是宫里送出来的,林知许简单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席婠素无碍,她的丫鬟代替她留在钟毓宫侧殿,殿中起了火,丫鬟被烧死了,那火是贵妃发现的,皇后受了惊,人已经病倒了,连除夕宫宴都没有露面。
看完了信,叶清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来。
她将琉璃灯放到了背风处,小心地打开灯罩,把羊皮纸凑上去点燃了。
皇后这一病,怕是要病上许久了。
她做的局,看来是成功了的,只可惜那侧殿中的人不是席婠素而是她的丫鬟。
贵妃应当是林知许引过去的,贵妃是个聪明人,即便是侧殿里与皇上在一处的是个丫鬟,只要一想此处住的原本是谁,便立刻能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此事无法宣扬,最后只能一把火遮掩了过去,可怜那丫鬟成了牺牲品。
看如今皇后称病,便知道皇上哪怕没有疑心皇后,也是十分恼火的。
知道皇后受挫,叶清言压抑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轻快了起来。
来日方长,这才刚是个开始呢,她微笑着提起琉璃灯,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