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地处宁夏平原的灵州早就滴水成冰,崔臻挺着大肚子在王府的外书房说干了嘴皮子也尚有热热的炭炉取暖,而此时关内道各个州府的城郊校场就没那么舒服了。
从前在太平盛世里,军士们早在五天之前就放了休沐,不回家的也能窝在军营里与同袍们一起就着滚热鲜美的锅子开怀畅饮。而在此时,所有人都不敢放肆歇息,寒冬腊月里的兵卒们仍然伸着冻得发红发紫的手指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操练,呼出的白气在眼睫毛上结出了雪白的霜花。
灵州的校场稍微好一些,这里在天子脚下,使用校场的是大唐十六卫,这些皇家禁军并不需要上战场杀敌,操练的频率也小很多,故而崔珝能轻易的借用校场与月泉淮比剑,那些禁军兵士一开始还会来看热闹,后来见崔珝输得多了就失了兴致,仅有崔珝的一些好友还乐此不疲地在场外看笑话。
“哐啷”一声脆响,手中的长剑跌落,崔珝紧接着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气喘吁吁地抬起袖子抹了把脸:“歇会儿歇会儿!”
“比起上一场你又长进了不少。”月泉淮将手中长剑送回剑鞘,他倒是面不红气不粗。还向崔珝伸出了手,递出询问的眼神。
崔珝也不客气,扶着月泉淮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站起来后他仍然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气。
“哈哈哈!这是第三十六场了吧?你可一次都没赢过!”有三位年轻郎君在一旁站着狂笑。
他们都是崔珝以前在长安的铁兄弟,皆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他们分别是河东裴氏的裴四郎君,兰陵萧氏的萧九郎君、太原王氏的王十二郎。
他们几人年轻时一起与崔珝策马看遍长安花,后来崔珝去安西,王十二郎甚至也跟去了,在关外呆了两年也没与他们断了交情,回来时几人的友情始终如一。
几人围了上来,王十二郎脸上瞧着颇为愤恨与委屈:“崔六!我们开了二十局了,我可一直押你能赢,你啥时候让我也尝尝赢钱的滋味?”
“去你的!”崔珝笑骂,“王十二,拿我跟我妹夫下注,一个个等着看小爷我笑话吗?”
月泉淮饶有兴致地问:“居然还有人押你,那我也该投一注钱,让你一局,岂不赢大了?”
“好妹夫,你可别学他们!回头让阿妹知道了你悠着点。”崔珝脸上做出几分恼意,怎么这前一个月还瞧着仙气十足的妹夫这么快就学坏了!
“此言差矣!天知地知,我知你们知,咱们都把嘴闭严了,臻娘自然不知!”月泉淮十分促狭地挑了挑眉,伸出一根食指来回晃着。
“就是就是,看看赵淮兄!”裴四郎君自来熟地勾搭上月泉淮的肩膀:“崔六你就是太实心眼了,这么好的生钱法子都拒绝,难怪娶不到娘子!”
两人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月泉淮居然没露出半分嫌弃,就这么任了。
他本是看在这些人是臻娘的旧时亲友才装作同辈与他们交流,然而同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相处时居然让他找回了点年轻时的心态,他并不讨厌这些行为,甚至开始乐在其中了!
崔珝闻言顿时瞪大了眼,剑眉倒竖:“你不也没有,好意思说我!”
敢情崔珝和他的好兄弟们都是唐朝大龄剩男!
大唐的年轻郎君们往往十五六就定下了亲事,待到十七八岁便成了家。像崔珝他们几个这么大年纪的很多人孩子都能骑马了。
在场唯一已婚人士月泉淮的脸上露出了同情之色:“你们都这个年纪了,居然也……罢罢罢!走,我请你们去吃羊肉锅子。”
裴四郎君顿时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崔六啊崔六!我阿妹可没先我一步成亲!”
崔珝气急败坏地把炮火转向了月泉淮:“你居然还有私钱请我们这么多人吃羊肉?我阿耶平日里带的钱也只够去喝杯茶的!”
月泉淮顶着一脸无辜之色火上浇油:“臻娘她——给了我十万贯让我随便花用。”
焯!
他怎么忘了自己妹妹早就成护夫宝了!
崔珝脸更黑了!
“走走走,吃就吃!”最后,崔珝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吃穷自家妹夫!
几人一起回到了城里,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开了个雅间。很快,热气腾腾的铜锅被端了上来。月泉淮不差钱,特地点了只刚刚长成的小公羊,肥美鲜嫩的羊羔肉在乳白色的羊汤里翻滚,跳跃的气泡里不断迸发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另外有七八碟解腻的爽口小菜琳琅满目地摆在铜锅周围,并着新烫的美酒让人从舌尖直美到胃里,一起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一番大快朵颐推杯换盏之后,几人都有些醺醉。月泉淮闭上眼,用内力逼出了体内的酒气,尚能保持神志清明,而内力平平的其他人已经意识不大清醒了。
崔珝醉眼朦胧地拿着筷子点了点桌子对面的那几个人:“你说你们——嗝!我不成亲是我前两年跑到关外了,你们怎么也一个个不肯!”
王十二郎醉得整个人歪在了一旁的裴四郎君身上,闻言也打了个嗝:“还不是你!说好了把妹妹嫁我们,结果我们连你未未都没见到!”
月泉淮:“?”
还有这种事?
他的表情变得核善了起来,看向了王十二郎:“竟有此事?”
月泉淮虽然不喜欢有人觊觎他老婆,但此时他心生怒意却不是为了这个,毕竟臻娘他们也抢不走不是?他介意的是这个“们”是怎么回事?
咋的,他二舅子还准备把自家妹妹一女许三家啊?
萧九郎君也打了个酒嗝,指着崔珝的鼻子跟月泉淮告状:“你问他咯,是他从小就整天跟我们显摆他有个天下第一好的妹妹!还天天说等他阿妹及笄以后让我们排着队给他阿妹挑。”
崔珝有点心虚地看了月泉淮一眼:“那会儿我还不到十五,几年前的旧账也能让你翻出来,萧九你可真能耐!”
噗嗤。
月泉淮心头的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原来是一堆小孩子过家家!他差点被吓得心里咯噔一下,他还寻思着万一臻娘如果真的在认识他之前订过亲,那他是动手呢还是动手呢还是动手呢?
不过好像能借此机会了解下臻娘的过去也不是坏事?毕竟臻娘的嘴巴跟拿针缝了一样严实,啥都不肯说。
臻娘分明对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他对臻娘的过去却是浑然不知,这种消息不对等的感觉他心里疙瘩了好久了。
于是月泉淮放缓了笑容,开始套话:“看来你们跟臻娘是旧相识!内兄,臻娘从前的脾气就是如此吗?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倒像个母大虫。”
崔珝歪着头,勉强从醉成一团浆糊的脑袋里翻出一点有关阿妹以前的印象,顿时一唏嘘:“那真是苦了你了,她从小脾气就怪着呢,你听我细细道来——”
与此同时,广平王府。
崔臻:“阿嚏——!”
李俶吓得差点跳起来:“来人,拿披风,拿手炉,拿姜汤!”
“崔二娘子仔细身子,要不这军情咱明天再说?”
“月泉夫人注意保养!安胎要紧!”
崔臻揉了揉鼻子,连忙摆手:“我没事!”
奇了怪了,这是谁背后骂她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