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春端起茶壶坐到了办公室会客室的沙发上,随后伸手一指旁边空着的位置,对着二人示意道:“坐着聊?”
陈岩石倒是没什么反应,淡然点了点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而高育良则是在内心深处再一次审视着这位和‘自己’一样,重生而来的老领导。
心道:“不愧是前世的福果…就这份气势…能走到那个位置上,绝不是偶然。”
想来也是,前世能搅动汉东风云近三十年的人物…岂是易与之辈?
赵立春破例给二人倒了一杯茶,这要是换做以前…可没几个人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不过毕竟…现在的他…还没到前世的位置,就当是…入乡随俗了。
赵立春抬眼看向陈岩石,淡然开口道:“陈岩石同志!”
“你是从革命年代过来的老党员、老前辈了。”
“你怕死吗?”
陈岩石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坦然笑道:“立春同志!”
“我这条命早就献给党和人民了,从战争年代活过来,死早不足惧。”
“只是活着…就要做点有用的事。”
赵立春微微点头,目光深邃。
“我相信你的党性和思想觉悟!”
“可是人的初心…是会变得!”
“或者说,人只能保证自己的心不会变,但不能保证…身边的人…不会变。”
“比如这次改制…!”
“从七八年到现在,短短十二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变了。”
“实际情况是,我们用十年的时间走完了别的国家几十年的发展之路。”
“而之后…根据既定目标,我们还要用三十年的时间,走完别的国家近二百年的发展之路。”
“开国三十年来积累建立的旧有的社会制度和分配情况,一朝一夕间荡然无存。”
“过快的发展,导致迫切的需求!”
“这份需求…使得整个龙国大地上——遍地黄金!”
“无论对于寻常百姓,还是对于中层精英,亦或者对于那些…上面的纨绔子弟来说…”
“只要胆子足够大,收益往往远大于风险。”
“所以…当人的欲望战胜理智的时候,法律条文也好,道德约束也罢…”
“在利益面前…都是狗屁!”
陈岩石闻言,此时也忍不住开口了。
“立春同志,你的意思是…此次改制面临问题的背后…在于人心的贪婪?”
赵立春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没错!”
“有那么一些神通广大的人,他们本身就是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龙国为棋盘,万民为棋子!”
“而他们…是执棋者!”
“那些贪婪之人会利用一切漏洞,腐蚀基层是根基。”
高育良闻言轻叹道:“这是一条锁链,是一条自上而下的利益链条。”
“上层的通天之人、中层的门生故吏,以及基层的亲朋故旧。”
“有的自上而下,有的自下而上…”
“颇有几分…”
高育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颇有几分大明开国时期,淮西勋贵集团的作风啊。”
赵立春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
“育良你是熟读明史的,也对龙国史很有研究。”
“任何朝代的衰落,不仅在于朝野党争、外敌侵略和内部动乱,更在于…特权阶层的出现。”
“当年的淮西勋贵倒了,朱明宗室吃饱了。”
“后来朱明宗室吃垮了大明,又被八旗铁骑屠戮殆尽。”
“只可惜…即便是满万不可敌的女真八旗军,也抵挡不住中原花花世界的腐蚀。”
“八旗子弟…呵呵…也是笑柄罢了。”
“而现在…曾经的八旗子弟,现在已经被新一代的大院子弟所取代了。”
“这里面的道道…我就不多说了。”
“真当七年前的那次盐打,是冲着街上的地痞流氓去的?”
“现如今,那些漏网之鱼,摇身一变,再一次出来了。”
“岁数大了,不想玩那些街头斗殴的小孩子过家家的小把戏了,准备…‘置办’些产业,靠自己的‘本事’来‘赚钱’了。”
“所以…他们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找到了曾经的叔伯大爷、姑婆姨婶,还有那些门生故吏们,来分蛋糕来了!”
陈岩石表情严肃起来,他是京州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当年正是分管盐打的京州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兼刑侦处处长,自然明白赵立春话里话外的意思。
那几年,江湖上很乱,死了很多人。
地痞流氓是毙了不少,而那些为非作歹的大院子弟…也收拾了不少。
“身为党员干部,这种事我是绝不允许的!”
“即便是当年的柳青山和章子善,不也为革命立下过赫赫功劳,建国后身居高位?”
“可是当他们对着人民群众伸出贪婪之手之时,不也是被一颗花生米了事了?!”
“难道作为党员,作为领导干部,我们不应该严格践行监管机制,从党内抓起,确保干部队伍的清正廉洁吗?”
赵立春放下茶杯,轻轻敲打着桌面:“你啊你,还是这副样子。”
“你倒是说的容易!”
“改制的大势所趋,能不改吗?”
“这些人分蛋糕也是大势所趋,你能不给吗?”
赵立春越说越激动,仿佛不再是前世那位宠辱不惊,遇事毫无波澜的福果子,而是一个想要宣泄心中意难平的普通中年职场社畜。
“你以为我这个位置好坐?!”
“陈石头啊陈石头,实话告诉你!”
“我赵立春屁股底下这个位置——烫的很!”
“我是汉东省副省长、京州市市长!”
“京州市五百多万老百姓要生存、要发展、要生活、要吃饭!”
“这些事在我赵立春肩膀上扛着,不是你陈岩石!”
“现在既要鼓励发展,又要防止失控,就像在钢丝上行走。”
陈岩石沉默了,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了赵立春的难处,但性格固执的他,又认为原则问题不容动摇。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立春同志,我…对不起…以前是我…”
“但是话说回来…难归难,但总要有个度。”
“就当我…老头子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顽固惯了,总要想办法解决吧?”
“如果任由他们瓜分,那百姓怎么办?”
“这才刚太平了四十年啊!”
赵立春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我当然清楚,所以你们来找我,我也和你们好商好量。”
“但是办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想出来的!”
“既满足部分需求,又能保障民众利益。”
“不容易啊…”
高育良想了想心中无奈,只好说道:“是啊…”
“这些‘赤色血液’…急需从眼前这块大蛋糕里汲取养分。”
“如果听之任之,受害的是老百姓!”
“如果贸然断了这养分来源…最终受害的…还是老百姓!”
想到此处,高育良脑海中开始思索起了破局之法,一时之间,整个办公室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赵立春抬眼看了一眼手表,见时间不早了,对着二人用一股近乎不容质疑地语气‘商量’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些工作文件没有处理,要不先到这儿?”
“等晚上下了班,一起吃个便饭详细聊?”
陈岩石和高育良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离开赵立春的办公室后,高育良率先开口:“陈老哥,今晚吃饭的时候…得好好想想对策才行。”
说着,高育良笑道:“对了,今天这面…不白见吧?”
“我都说了,立春副省长和你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陈岩石闻言先是有些纠结,可是仔细思索过后,变得一脸坚定。
“嗯,确实可能之前有些误会…站在他的位置上…的确不容易。”
“但是…不管怎样,百姓的利益必须保住。”
高育良闻言苦笑,也没有继续答话。
成见是一座大山,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放的下的。
不过陈岩石终究是能或多或少学会一点点换位思考了,这就很不容易了。
就在此时,陈岩石开口了。
“对了,晚上是不是把小金子也叫上?”
“酒是肯定要喝的。”
“到时候…让小金子开车。”
高育良心道:这要是放在二十多年后,汉东王沙瑞金亲自开车当司机…想都不敢想。
不过现如今…小金子还是隔壁汉西省的一位县委书记,给他干爹陈岩石当司机…倒也合情合理。
毕竟…祥子都拉车了,小金子开车也说得过去。
“我没有异议,老哥您觉得合适就好。”
……
而另一边的赵立春办公室里——
秘书李达康小心翼翼地收拾好了陈、高二人离开后的茶几以及沙发。
转过头看着心情不错又续了一支烟的赵立春,李达康陪着笑容轻声问道:领导您…和陈副市长聊的不错?”
赵立春闻言眉头一挑,并没有直接回答,甚至嘴巴也没有张开,只是平静的从喉咙中哼出一声——“嗯!”
李达康眼珠子一转继续试探道:“领导,那位高教授和您似乎…”
“可是之前怎么没见您…”
赵立春这次开口了。
“达康啊,你的话…多了。”
李达康赶忙脸色大变连连道歉道:“领导,我…”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赵立春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今天晚上有个饭局!”
“我要喝酒!”
“你和新建跟我一起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