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师傅继续大喊,禄朝印一个箭步冲上去,左手捂住他的嘴巴,右手将刀刃顶在他的胸膛上,尔后,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攮了进去。
直到整把刀刃全部插进去,直到刀尖穿透心脏,顶在了墙壁上,听得鲜血泊泊的往外冒,禄朝印才冷声笑道:“你骂我,我忍了。”
“可偏偏师娘那么善良,偏偏对我那么好,每次你打我骂我,都是师娘出面帮我,为什么呢?”
“因为师娘跟我一样,都是穷苦人,都是苦出身,她能感同身受,即便她弱小无力,也愿意为我撑起一片天,多好的一个女人啊。”
“可你,为什么要折磨师娘呢?”
噗嗤一声!
禄朝印猛然拔出柴刀,一道鲜血喷射而出,溅了禄朝印一脸。
噗嗤一声!
又是一刀,对准之前的伤口狠狠的插了进去,一脸鲜血的禄朝印狞笑道:“我不想杀你,你只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说到这,禄朝印轻笑一声,说道:“那时我没上过私塾,也不识字,后来我读了书之后才明白,短短几个字就能形容那种感觉。”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尔后,禄朝印卷了师傅所有钱财,当晚在院子里倒满了油脂,一把大火直接把师傅的家给点了,连夜带着师娘逃出了城去。
杀人放火!
放在以前,打死师娘都不敢想,可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却是如此刚毅果断。
骑在马上的时候,师娘回望城中大火,瞳孔里跳硕着的烈焰在回眸的瞬间逐渐消散。
往事就如那场大火,一夜过去,烟消云散了。
往前的路,虽然一片黑暗,不知方向,但一定比留在这里要好,所以师娘毅然决然的回过了身子,抱住了禄朝印,不再往后看一眼。
“朝印,以后我就是你姐姐,我就是你妈妈,我照顾你,我疼你。”
听到这,张弛忍不住问道:“舅,那后来呢?”
“后来啊。”
禄朝印往后靠了靠身子,望着漆黑的车窗外,说道:“后来就是民国了。”
“以前叫天京,后来就叫上海滩了,十里洋场,很繁华。”
“军界政界,黑帮枭雄,可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在那片土地上风起云涌。”
初到天京之时,禄朝印和师娘相依为命,一人拉黄包车为生,另一人给大户人家洗衣服赚点零花钱。
加上手里有些余资,日子倒也过得去。
只是禄朝印年轻气盛,性子又烈,显得跟那些混吃等死的车夫极为不同,故而经常遭受排挤打压。
不少次,那些车夫都联起手来找到禄朝印家里,要求禄朝印给个说法。
大城市,不比小乡镇了,在这里不能随意提起屠刀,师娘总是满怀歉意的给众人道歉,平日里更会买一些零碎小吃,招待那些同行。
她语重心长的对禄朝印说:“老家那边通缉咱们了,咱们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朝印,你莫要惹事。”
更有一次,因为禄朝印看到一个同行被人欺负,那顾客指着黄包车夫,让他跪下,他就跪下,只不过一直拱着双手陪着笑脸说:“老爷,我就是挣个小钱,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养呢,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计较了。”
那位顾客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总之嚣张跋扈,一脚蹬在车夫脸上,说道:“早他妈跟你说了,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耽误了老子的大事,你得赔我钱!”
禄朝印根本看不下去,因为那个车夫是为数不多的,愿意跟他做朋友的人,当初他来找工作,也是这个热心肠的车夫帮助了他,眼看朋友受欺负,禄朝印就走了过去。
到了顾客身后,一把揪住那人的后脖领,咬牙道:“他就挣个苦力钱,你也要敲诈他?”
没想到顾客愣道:“你谁啊,给我松手!”
禄朝印道:“你凭什么踹他?你给他道歉!”
顾客气笑了,指着自己说道:“知道我是谁吗?”
跪在一旁的黄包车夫也是连连喊道:“朝印兄弟,松手啊,他是九房豪爷的侄子!”
“我管你是谁的侄子,做错了就得道歉!”
“噢?我错了吗?”说到这,顾客低头看向黄包车夫,“我问问你,咱俩谁做错了?”
黄包车夫磕头如捣蒜,不停的说:“老爷没有错,是我跑的太慢,耽误了老爷宝贵的时间,是我错了,我错了。”
“你看。”顾客指着黄包车夫,得意的对禄朝印说道。
禄朝印气的牙根都咬的咯嘣响,当即一手揪住他的衣领,另一手挥起拳头便砸向他的面门,一口气连打十几圈,直打的鼻血喷涌,又被旁边的黄包车夫死死劝住,这才停了手。
“有种,你他妈给我等着!”顾客捂着脸上的血跑开了。
黄包车夫眼含热泪道:“朝印兄弟,你惹不起他啊,你快走吧。”
初到大地方,禄朝印的心性并未转变,小山村里那套纯纯的原始法则在这里不通用,因为这里的人,吃人不吐骨头,他们的坏,从不在明面上。
当天晚上,禄朝印刚到家门口,便立刻被几个巡捕抓了进去。
在巡捕房里,几乎对禄朝印用尽了酷刑,尤其是九房豪爷的侄子,亲自上手,差点给禄朝印骨头都打断了。
等到师娘去巡捕房里探望的时候,禄朝印已经被折磨的不人不鬼了。
面对他们索要的天价赔偿,师娘几乎变卖了所有的资产。
九房豪爷本来是随口说了一个价,没想到这女人还真掏出来这么多钱了,这不免让他觉得,还有更多油水可榨。
他便说:“这些钱,也就能保他不死,想把他赎出去,还得再加一倍。”
师娘听到这话,当场就落泪了,“这是我全部的钱了,我去哪里再找。”
眼看诈了几次之后,九房豪爷发现这女人很单纯,几乎是问什么说什么,也确实没钱了,便笑道:“那也好说,你留下来陪我一晚上,我就放他走。”
禄朝印听到这话,即便被打了个半死,还是吼道:“不要听他的!”
九房豪爷只是挥了挥手,手下立刻抄起木板,朝着禄朝印脸上便摔了上去,一连打了十几下,只打的禄朝印嘴唇往外冒血,说话都说不清楚了。
师娘扑上去,跪在九房豪爷面前,抱着他的腿哭着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九房豪爷再次动了动手指,手下停了手。
“我这里呀,专治嘴硬的人,你呢?”
说话间,他伸出手指,先是抚摸着师娘的脸颊,然后缓缓的将大拇指塞进师娘嘴里,扣住师娘的嘴唇,一点点撑开。
尔后大拇指压在师娘的舌头上,另外四根手指托着师娘的下巴,问道:
“你呢?嘴也很硬吗?”
师娘眼眶噙泪,伴随着摇头的动作,泪珠擦着脸颊滑落。
“回去洗干净,今晚到青浦路3号找我。”
就在此时,禄朝印又是大声吼道:“不要去!”
“哦?”九房豪爷饶有兴致的看了过去,尔后指着他,看向其他狱卒,“瞧,这个人嘴还真是硬。”
“我要是再听到他说出一个字,你们几个全部给我滚蛋回家,明白吗?”
狱卒一听,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的用木板抽打禄朝印的脸颊,直抽的满嘴牙齿松络掉下,直抽的吐血的时候,连带着一颗颗牙齿顺着嘴角滑落。
师娘哭着喊着,撕心裂肺道:“朝印!”
“你不要说话了,我不去,我不去。”
她哭着摇着头,恍然间,让禄朝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母亲,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心痛,那是一种切实的感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狠狠的捏,一颗完整的心脏被捏成了各种形状,甚至从指缝中挤出了血肉。
禄朝印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他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见了天花板,那是他们租的房子,师娘正在熬粥,看见禄朝印醒来时,师娘欣喜道:“朝印,你饿了吗?”
蓦地,他发现师娘朝着他走来时,一瘸一拐,时不时地欠腰,似乎腹中剧痛的样子。
头发也有些散乱,眼角还带着伤。
“朝印,起来喝口粥吧,你昏迷好久了,我找大夫帮你看过,说是休息一下就好。”
“你最近也累了吧。”
“这粥很美味,是王嫂教我做的海鲜粥呢。”
说话时,师娘总是背着他,似乎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容颜。
……
扑通一声,师娘诧异的回头,见禄朝印滚下了床,便立刻跑上去搀扶起他。
禄朝印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满了热泪,他哽咽道:“对不起……”
他一哭,使得师娘眼里也有泪了,她轻轻的将禄朝印抱进怀里,摸着他的脑袋说道:“没事,女人们的命运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对不起……”禄朝印泪崩了,哭的很大声,哭的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