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铜辇停了下来,采风拉开辇门,探头进来,忧心忡忡的问道:「太子妃,咱们回到东宫了,您感觉如何?要不,奴婢让人去宣王院判进宫一趟?」
任轻欢一脸平静的,不答反问:「采风,殿下在哪?」
采风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开口回答:「方才奴婢不放心,派人去了前头禀报殿下,后来殿下还没赶到贵和宫,咱们已经上辇离开了,想来殿下应该收到消息,改道回东宫了吧?」
任轻欢闻言,更加沉默,垂头看向自己放在小腹上的手,孩子似有感应的,在里头踢了踢腿。
「殿下就在西殿吧。」她低语。
「什么?」采风听不清楚,悄声追问:「您说.......」
「我说,咱们回西殿吧。」任轻欢伸手握着采风下了地,转身便往西殿走去。
采风采露连忙跟上,只觉太子妃下辇后就像变了个人般,只一心往西殿赶。
仿佛间,竟像是回到太子殿下和莫侧妃成婚那夜一样,太子妃一鼓作气的走回西殿,对其他人事恍若未觉。
但这次,她们并没有在转角遇上殿下,唯一碰见的,就只是垂袖立在西殿门外的福全。
太子妃陡地停下脚步,伫立在西殿之外。
太子果真在西殿。于整整三个月后,他终于又再来了。
「奴才参见太子妃。」福全迎了上来,朝任轻欢行了一礼:「殿下在里头等您呢」
「我知道。」任轻欢回道,浅浅一笑:「有劳福全总管通传了。」
福全微微一顿,便回身扬声道:「禀殿下,太子妃回来了。」说罢,也不待里头应声,只朝任轻欢再作一揖,恭敬的道:「太子妃请进吧。」
视线压得低低的,就是不敢看向任轻欢。任轻欢抬起那张苍白的脸,深深的看了西殿的牌匾一眼。
然后,举步穿越守在西殿外的一众宫娥太监,走了进去。
太子果真在西殿之内。
任轻欢绕过屏风,便在今日出门前,自己坐看水杯倒映夕阳光线的位置上,见到那个男人。
男人闻声开口,「太子妃回来了。」说完才抬眸朝她看来,神色漠然的,竟像是还没从三个月前的事情中缓过来。
「妾身参见殿下。」任轻欢脸色木木的向凌承业行礼。
「太子妃脸色怎么如此不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三公主的孩子没了,姨母很是伤心,我在那里待的时间稍长了些。」
「哦~太子妃觉得这事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
「如果我说是我做的,太子妃会如何想?」
任轻欢微怔了一怔,神色平静的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殿下应该还有第二步计划吧。」
男人看着她没有波澜的神情,狠心道:「把桌上的药喝了。」
任轻欢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的缓步走到桌前,没有迟疑的伸手要端起药碗。
「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我知道。」
「是什么? 」
「是用来取我和孩子命的东西。」
他的黑瞳一暗,没有再说话。
「殿下别担心,我会喝的。」她顿了顿,再道:「不会让殿下为难。」
「为什么?」他追问。她这么乖顺,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言,她浅浅一笑,柔声反问:「我为的是什么,难道殿下至此仍不知吗?」她低下头来,自顾自的笑了,另一只手抚上小腹,眉眼间带着几分惋惜,几分落寞。
他顺着她的手看去,不禁猜想,这孩子可知道,他的父母在讨论着什么?
他让她怀孕,自然是有意的。太子妃有孕,代表龙脉有继,能助他坐稳太子之位。但他已经让她占了元妻之位,又怎可能还让她生一个嫡长子?他从没打算让这孩子降生,亦或是让她活下去。
而她,对此一清二楚,且从没打算反抗。
她伸手捧起汤碗拿到眼前细看,那色黑似墨的药汤轻晃,涟漪如幻。她眉眼不动的把碗凑到嘴边,张嘴便喝。
他的手举起悬在半空,到最后还是轻轻放下。他筹备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今天。她这么听话,倒让他省去不少功夫,他没有理由阻止。
但是,等到她把空空如也的药碗搁下,一滴清泪顺着粉颊滑下时,他仍在扪心自问:她这般的柔顺乖巧,所为何故?
太子一声不吭的看着女人喝光汤药,直到她把空空如也的药碗搁下,才冷冷一笑,嘲讽道:「太子妃真是好气魄,孤是自愧不如了。」
然而,他的嘲讽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任轻欢微垂着头,让一丝苦笑在嘴边慢慢泛开。然后,她双手撑着桌子,艰难的站了起来。
这个孩子,才刚满六个月不久。听说若怀胎满七个月了,孩子即使提早落了地,只要小心看顾着,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却从没听闻过,六个月便离了娘胎的娃儿可有存活的机会?
早些时候,她还在贵和宫死命地求着姨母放过这孩子。最后,却是她亲手杀了他。
他和她,都没有资格为人父母。
「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情交代,欢儿便先行歇息了。」任轻欢撑着桌子欠了欠身,又等了等,确定药力还没发挥功效,方绕过男人,往床榻走去。
她可以感觉到,那道炙热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
但她,真的没有力气再作反应了。
有些东西追得太久,就似会把人的心魂吃掉般,消耗彻底。
便让她在最后这段时间里,安静地、好好的陪着这孩子吧。
任轻欢头也不回的走往床榻的方向走去,每一步亦似在心头卸下一丁点重担,整个人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好像下一刻就能腾飞而起,去往远方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又或者,回到许久许久以前,她出生的那个地方。
也许就这样,永远不回来了。
然而,那个人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太子妃从没有问过孤,当日在宰相府中,你父亲和孤说了些什么!」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叫轻欢的脚步一顿。
「太子妃在这三个月来,也从没有问过一句,孤为何不再来西殿了」
任轻欢缓缓回过头来,朝男人看去:「殿下想说什么呢?」
男人默默的注视着她,终于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太子妃聪明剔透,许多事不用旁人点拨就能猜到底细。你唯一的问题,就是过于隐忍,即使看清了别人的居心不良,还是逆来顺受,任人摆布和利用。」男人来到女人身前,低头道:「特别是,当那个人是孤的时候。」
在想到汤药的用途时,任轻欢本可以大吵大闹,坚决不肯服药的。这种阴私之事只要嚷了开来,即使是在东宫之内发生,也没那么容易遮掩过来。他若想把事情嫁祸给贵和宫,也会平添变数。
但她还是那副心如止水的模样,不用他多说两句,自个儿就乖乖认命的喝光了药。
那么简单直接,好像她真的没所谓,毫不在乎自个儿或是腹中孩儿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