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承业的视线仍牢牢地锁住她的眼,直到听见西殿的大门被关上后,他才深吸了口气,以接近耳语的声量,低声道:「你可知道,刚才那番话已足够让你掉了脑袋。」
任轻欢眨了眨眼,又一滴泪落下,滑过那捂在她嘴上的大手。
凌承业像被烫到了般,闪电般把手收回:「那样的话,莫要再说了。」
任轻欢没有回答,只用那双泪眼,直直的看着他。
凌承业的眼底浮现一丝着急,加重了语气重复道:「答应孤,莫要再说了!」
「莫要再说......」任轻欢颤声开口,顶嘴道:「是因为怕顺天朝的公主,从此无人敢娶?」
「你!」他气急的又再伸手想要捂住她的嘴,却被任轻欢抬手隔了开。
「先是偷偷用药毒害自家公主,断了大宛王室的子嗣。后起兵攻打大宛,把大宛收归顺天朝所有,从此大宛骏马就成了顺天的骏马,以后无论哪个小国,也不敢再与顺天朝为敌。」她连珠炮发似的嚷了出来:「圣上此计可真是绝妙。」
话音刚落下,任轻欢瞅着凌承业冷冷一笑,幽幽的道:「就不知殿下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凌承业瞪大双眼回望着任轻欢,然后慢慢收回大掌,搁在自己膝上,不再试图去阻止她说这些。
「孤知道,太子妃是因为猛然听到孤要领兵出征,太过震惊而失了分寸,胡说了这许多混话。」凌承业的语气沉稳,眼底却有着滔天波澜:「但这些大不敬的话,还是不可再出口了。无论是父皇还是本太子,也容不得太子妃这样无理臆度,出言损害顺天朝的威名。」
他的话中,有着警告,也有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哀求:「疑心只会生暗鬼,太子妃是聪明人,莫要陷自己于不义了。」
任轻欢听着凌承业的话,眼中泪水渐干。眼前的男人,很陌生。陌生得有点恐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太子之位吗?
经历了敏儿和大宛此事,圣上与贵和宫的关系便再难复原,再难完好如初。
他与他的父皇,才是同心同德,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顺天朝天子与储君。
难怪太子说:不必利用她和孩子,不必赐给她那么一碗滑胎药,也有法子能扳倒姨母。
这一计,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啊。
这样的他,并不是她前世认识的那个人。
不知何故,任轻欢轻笑出声,眼中再也无泪,却依然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我本来并没有打算追问,不过是殿下问了,我才犯禁说了这许多话......如今,我倒真是有个问题,想求殿下解答。」
太子眉头深锁的,等着她说下去。
「若我和您这孩子亦是位郡主,殿下也会对她做出一样的事情吗?」她抚着小腹,轻声问道。
「殿下可舍得为着国家大利,把她远嫁出去,去到一个举目无亲,处处受限的地方?然后,在她稍微适应了,也许还终于对她那陌生的夫婿动了情,决心在那里落地生根以后,再次为着国家大利,把她的幸福一手摧毁?」
凌承业继续拧着眉,静静看着任轻欢的表情。她语气中的激动,早已超越了对敏弦的关心或不舍。
「欢儿,敏弦不是我们的孩子。」他轻轻的回道:「况且,你又怎知敏弦不想回来呢?」
「对啊?我又怎么知道呢?」她睁着干涩的眼睛,失神地看着他。在那幽幽无底的瞳孔中,藏着一丝说不出的哀伤。
「我什么都不知道呢.....辞别亲族,远嫁异国,一生不得回乡,那样的事情,我又怎会明白呢?」
「欢儿,莫要胡思乱想了。」凌承业深深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脸,无力的道:「孤知道你突然知悉这一切,觉得难以接受.....但孤不会让这些事情影响到你和孩子的。」话里话外,竟没有再否认轻欢的假设。
「你不如花时间想想看,在孤成功把敏弦带回来后,你要跟她说些什么吧?你们这么多年没见,定有许多话想跟她说的,对吧?」
任轻欢茫然的瞧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接下来这五天,孤还有许多事情要打点,除了出兵之事,也得把修建官道的事宜安排好。」凌承业放软了态度,继续道:「但孤会尽量每天回来看看你的。」
眼前的女子仍旧一声不吭的瞧着他,在那小小的脑袋瓜里,不知又装了什么庸人自扰的念头。
凌承业心一紧,声音放得更软:「答应孤别再钻牛角尖了,好吗?」想想还是不放心,只得扬声唤道:「来人。」
立即便有人应了声,推开殿门走了进来:「奴才在,不知殿下有何吩咐?」福全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你们都给孤听好了,本太子起行在即,这段时间你们要尽心伺候太子妃。」凌承业沉声说道:「若有半点怠慢,让太子妃和皇孙受了惊扰,本太子回来后定会严惩。」
外头的太监宫娥听闻此话,立刻整齐地弯身行礼,同声应道:「奴才遵旨。」
任轻欢面无表情地听着凌承业又交代了好些事情,然后再次低头跟她说道:「时候不早了,孤得赶回前廷去,你早点歇息吧」。
凌承业缓慢的站了起来,又低头瞧着她好半晌,眼见任轻欢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脸色一沉,最后还是不得不提起沉重的脚步,离开西殿。
任轻欢没有起身恭送,呆滞的瞧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脚步声逐渐变小,终归于无。
她呆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直到最后,那个男人还是没有回答,若他们的孩子是位郡主,他是否也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和他那称孤道寡世无双的父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