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眉目轻挑，神态松弛地靠在椅背上，问：“原因。”
宋时微停下咀嚼的动作。
话头已经打开，再加上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接下来的话倒是水到渠成：“陆恒，你不爱我，我也一样，没有爱情的婚姻会让我们彼此失去最后的体面，成为怨偶，我不想那样。”
陆渊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后不动声色道：“圈子里的婚姻没有谁是从爱情开始的。”
宋时微直戳自己的痛处：“但我情况特殊，我没有能力在糟糕的婚姻里，活得鲜活。”
陆渊顿住，自小冷心冷肺的人，难得替一个人感到不值。
陆恒在m国出生，18岁前是国际公民。
他16岁拿到驾照，带宋时微飙车，然后在国外的环形公路上出了车祸。
那场车祸毁掉了宋时微一双眼，陆老爷子为了息事宁人，撮合两人订婚，距今已有五年。
这五年时间，别说陆家其他人，就连陆恒本人都没有给宋时微最基本的尊重。
否则宋时微不会出现在陆渊的餐桌上，更不会提出退婚。
片刻后，陆渊淡声问：“那你后悔吗？后悔事故时，挡在陆恒身前？”
当年的事故陆渊略有耳闻，但知道的不多，更没有深入调查过。
只知道车祸发生时，宋时微挡在陆恒身前，毁掉了一双眼。
宋时微闻言颤了颤，同时也忽略了陆渊话里不对劲的地方。
那场事故，给她带来的不止是车祸那一瞬的创伤，更有无尽的黑暗，以及无数次术前术后的焦虑与恐慌。
说不后悔，是假的。
但她不后悔救下陆恒，那是她热烈爱过一个人的证明。
况且结局已定，她再否定曾经，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显得更悲哀。
宋时微坦言：“我不后悔救过你。但无可否认，因为那场车祸，我失去了很多可能，而陆太太不会允许一个残疾人做你妻子，这些无法调解的矛盾会让生活更糟糕，退婚，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那你会甘心？”陆渊以陆恒自居，继续问：“以我的条件，退婚之后会有更优的选择，但我是你的最优选。”
“所以退婚这事需要你来提。”宋时微语气平稳，但内心却似惊涛骇浪。
放弃年少时喜欢的人，她远没有想象中的洒脱。
“我放你自由，你承受来自父辈的压力以及社会舆论，这很公平。”
缓了片刻，宋时微继续道：“至于其他，我也不在乎。”
陆渊听出了宋时微的弦外之音。
她这辈子，怕是不打算嫁人了。
不过退婚产生的一切负面影响要陆恒来背，还不算太笨。
陆渊满意地笑了，叩着桌面让她继续吃饭：“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现在先吃饭，我去上班。”
宋时微点头，退婚不是小事，她给对方考虑的时间。
陆渊这边坐上车，接到陆老爷子的电话，质问他为什么没把宋时微接回陆宅。
不清楚宋时微要跟陆恒退婚前，他就没打算将人送到陆宅，如今知道了，更是没有送的理由。
不过他没多说，只是轻佻道：“陆宅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觉着适合一个瞎子养病？”
“哪里吃人了！”老爷子暴跳如雷地训斥：“你有没有教养，张口闭口叫人瞎子。”
“我只是陈述事实，你就受不了，那陆大太太整日骂宋时微是妄想攀附豪门的死残疾，怎么不见你出声维护？”
老爷子一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陆渊冷笑，继续诛心：“宋氏虽然式微，但养百十个姑娘绰绰有余，没必要送到陆家让你们羞辱，还是说你怕她活太久碍了眼，故意要搓磨人家姑娘？”
“你个不孝子，你在胡说什么！”
陆老爷子情绪激动，话说一半突然猛烈咳嗽起来，陆渊不疾不徐地启动车子，驶出车库。
老爷子缓过劲儿来，继续说：“你别自己阴暗，就把别人往坏了想，我只是接她来跟小恒培养感情，毕竟他们总要结婚。”
陆渊轻嗤：“骗骗你自己就行，不用骗我，没事挂了。”
没等老爷子表态，陆渊直接挂断电话。
陆恒跟宋时微不是第一天订婚，陆恒母亲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折辱宋时微。
老爷子若是真的属意这个孙媳妇，不会放任不管。
他怕是也认为，宋时微一个没落家族的盲女配不上他的宝贝孙子，所以任由家人苛待宋时微，从中得到隐秘的快意。
一家死变态，的确没什么好嫁的。
想到什么，陆渊拨出一通电话。
半个小时后，正在工作的陆恒收到通知，要他立刻前往非洲出差三个月。
陆恒迷惑，但没多想，下班回家准备行李。
坐上飞机，他总觉得遗忘了什么，但有同事过来说话，他很快忘了这种感觉。
同一时间，陆渊再次接到陆老爷子电话，开口又是质问：“你让小恒去非洲？”
陆渊没否认：“您老消息灵通。”
老爷子怒道：“我刚说让他们培养感情，你就给人调走，你故意的！”
他故意的如此明显，真没必要明知故问。
陆渊打开免提，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散漫道：“他们不合适，没什么培养感情的必要。”
反正很快就会退婚。
老爷子不清楚陆渊的想法，反驳道：“他们不合适，难道你合适？”
“我也不合适。”
陆渊脑子里一闪而过那张名贵画作一样的脸，自嘲道：“宋小姐不是垃圾桶，不收我这种败类。”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总要有点可取之处，否则更遭您厌，但我们都不合适，您合适呀。”
老爷子没反应过来。
听陆渊继续，声音戏谑又冷酷：“事少钱多还死得快，整个陆家您最合适，老爷子，我不介意你帮我娶个后妈。”
老爷子吐血，一声‘逆子’差点把房顶掀了。
但这影响不到陆渊。
挂断电话，陆渊继续工作。
只是午休时，陆渊靠在办公椅上沉思。
调走陆恒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解除婚约，还要老爷子松口。
可他如此殷切地撮合宋时微和陆恒，必定是发现宋时微身上有什么利益可图，不会轻易松口。
那么在弄明白老爷子具体在图谋什么前，不宜打草惊蛇。
…
下班回家，客厅开了顶灯，厨房传来饭香。
陆渊瞬间对‘烟火气’有了具象话的了解。
恍惚一瞬，他看向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宋时微。
她向后仰着，细长的脖子完全暴露出来，像是送进野兽口中的猎物。
脆弱又可口。
陆渊从未在家里见过这种景致，心情有些微妙，但困扰了一个下午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他怕坦白自己是陆渊，宋时微会连夜扛着飞机跑路，毕竟他在外的名声不好听，又是陆恒的小叔。
但继续假装陆恒，跟个男小三一样，他心里也别扭。
只是此刻，他顾不上别不别扭的问题，只想在宋时微彻底解除婚约前，将她护在眼皮底下。
走近两步，可以看到女人小巧的耳朵里塞着耳机。
陆渊鬼使神差地伸手取出，并靠近自己耳朵。
宋时微猛然坐直，朝陆渊看来，只是眼中黯淡无光，像是封存起来的永生花。
虽然美丽，却不够鲜活，实在令人惋惜。
耳机里的德语，与耳边的呼唤同时响起。
宋时微问：“陆恒，你吃饭了吗？”
陆渊吸了口气，英挺的脸上阴沉起来。
他不喜欢被宋时微叫陆恒。
宋时微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屋里突然变得冷飕飕的...
半晌，陆渊将耳机还给宋时微，指尖不经意扫过女人耳垂，像有电流迅速游走全身。
有种微妙的，兴奋感油然而生。
很奇怪，但不讨厌。
陆渊盯着指尖答非所问：“抱歉啊，这婚，没法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