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未过,日已落了半分。一人骑着一马,拖着长长的影子,在石口县顾府大门前停下。门口家丁远远地望到来者,头戴网巾、身穿一领篾黄箭袖,第一眼竟没认出是谁;直到来者勒马时,露出裙下的那口雁翎刀,家丁才脱口高喊:“老爷回来了!”
家丁们放好上马石待顾平下马,搬行李的搬行李、牵马的牵马、开门的开门。
“老夫人还好吗?”顾平一边解开袖口的扣子,一边风似的大步而行。身旁的老仆半跑半颠,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前些天还好着,这两天……老爷,老夫人还不知道您回来,我劝您现在先别去老夫人屋……”
顾平驻足。“嗯……我有分寸。你们忙去吧。”
“老爷,老夫人正不好呢……”老仆摇头叹气。
顾平顿了顿,还是向后院走去。“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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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是状元,我儿是状元!”
刚进到后院,顾平就听到母亲的高喊和丫头婆子们的哭叫。
“我要见皇后!我儿是皇上在殿试上钦点的状元,是你们弄错了!你们这些坏了心肝的、烂嘴烂眼的奴才!”
顾平在门口听着,将拳攥得紧紧的,心中绞痛万分。
“让我见见我儿……皇后,皇后娘娘!让我见见我儿!他们弄错了!”
顾平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刚好跟一个哭红了眼的丫头撞了个满怀。丫头见撞到主子,吓得不轻,擦擦眼泪低垂下头。顾平没理她,仍要往里去,却被丫头拉住。
“老爷!老夫人还没好,老爷不要惊吓老夫人!”
顾平跟丫头退了出来,慢慢抬起手,把房门掩上。“老夫人每次犯病要多久?”
“好的时候一两个时辰,不好的时候几天也有的……今天从早上就开始了……每次吃了药能好些。”丫头边说还在边掉泪。
“吃的什么药?药呢?”
“厨房在煎,先前煎的一碗被老夫人打了……”
“还是原来的方子?”
“原……来?”
“李太医开的?”
“不是,是太后给的方子。”
“太后?带我去厨房!”
顾平来到厨房,另一个丫头正在煎药。顾平只觉得她有些眼熟,多端详了几眼。
“你叫什么名字?”顾平走到煎药的丫头面前,盯着她的眼神利如刀锋。
“老,老爷……奴婢银香。”银香吓得直哆嗦。
“你……是太后宫里的人吧?”顾平看向旁边的锅台上散落的药材。
“是……奴婢原是负责太后药膳的,后来太后听说老夫人病了,便派奴婢来服侍老夫人。”
“你配的药?”顾平挑拣一番,见散落的那些都是辅料。
“是。”
“方子呢?”
“方子……”银香仿佛不是很情愿,从怀里掏出一方白帛。
顾平拿过来抖开,扫了几眼,眉头紧锁。“‘益香丸’是什么东西?怎么用成药做药引?”
“是太后赐的一味西洋药,说是在西洋常作药引呢。本不叫这个名字,太后吃的几味药里都放了这个,太后觉着好,才给起了‘益香丸’这个名儿。”
“西洋药?怎么配的?”
“从西洋来就是配好的,奴婢也不清楚,说是专门引药归心经的。”
“哦。把剩下的拿给我瞧瞧。”
“没……”
“我知道你还有。拿出来!”
顾平把手伸到银香面前,那语气不容银香拒绝。她怯怯地从药柜里取出一个匣子,打开递给他。匣子里是一粒一粒细小的丸药,顾平捏碎一粒,将沾着粉末的手指在鼻下轻甩,感受到味道不重才去细闻。骤然,他眉头紧锁。
“太后竟然给老夫人送来这么名贵的东西。我方才听说,老夫人打翻了一碗药?太浪费了。老夫人平时服药的情况还好么?”顾平放下匣子,掏出丝帕擦拭手指。
“平时都好的,刚才……是我没端稳。”
“一直都是你侍候老夫人用药?”顾平将丝帕叠好卷入袖中,背起手向门外走去。
“是。”
听闻此说,顾平停下脚步,猛地回头盯着银香。银香害怕得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他狠狠地盯了半晌,才转身向厅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