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征乐滋滋把礼物送给仲珺,得到一枚竹算筹作为回礼。
他咧嘴笑着将那枚被打磨得圆润如玉的算筹塞进胸口,一转眼就看到张朝还远远停留在原地,阴森森看着这边。
萨摩耶小狗吓了一跳。
“张将军,你在那边做什么?快过来啊!”
诸葛琮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看到了牵着黑马抿着唇的张朝。
后者似乎有些踌躇,想上前,却又犹豫着始终停留在原地。
诸葛琮懒得去揣摩那家伙的心思,淡然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亓官征。
他从袖中摸出一把算筹,从中捡出六十四枚在桌面上摆好,表情微变,颇有些兴致勃勃道:
“策之,要不要试试这个?算什么都很准。”
亓官征自然连连点头,立刻把眼神很不友好的张朝抛在了九霄云外:
“好啊好啊!这算筹好漂亮,摸起来跟玉一样,是用文气浸染过的吗?不愧是仲珺!”
诸葛琮微笑点了点头,苍白瘦削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想先算些什么?什么问题都可以。”
亓官征托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上次仲珺帮我算了姻缘前程……这次,我就帮大兄算一算吧?”
他倒要看看那蛮横不讲理、就知道打弟弟的大兄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得知卜算题目后,诸葛琮便垂下眼睛,带着做实验的愉快心情,缓缓驱动算筹中残留的文气与提前刻录上的言灵。
那青色的、有些透明的算筹在冬日单薄却温暖的日光下微微放光,倒映在诸葛琮漆黑眼瞳之中,就如同浩瀚夜空点缀了些许明星。
只是片刻,在亓官征叹为观止的目光中,算筹们动了起来。
起初只是一个算筹在运动,而后是两个、四个、八个……一直到第十二个,它们开始飞快地带着残影摆成各种各样的符号、阵图,只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而其余的五十二枚竹算筹则依旧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被诸葛琮慢悠悠地重新收进袖中。
亓官征好奇道:“仲珺,这剩下的用不上了吗?”
诸葛琮耐心给这年轻人解释:
“是的。一枚算筹即为一个阵眼。两枚算筹便可以摆出两个阵图,三枚则为六个,四枚就是二十四个,以此类推,十二枚算筹的算力便是四亿七千九百万零一千六百。”
“利用文气将算筹与未来某种因素相牵连,可以测算将近四亿种结果,而后再进行概率统计,便可以达成某种对于未来的简单预测。”
【呵,人造玄学计算机。】
印章打了个哈欠,很是无聊地看着算筹像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动来动去。
亓官征已经听呆了,愣愣道:
“多少……?仲珺,你说多少?”
诸葛琮耐心道:
“十二枚算筹,四亿七千九百万零一千六百的算力。简单的排列组合问题。”
亓官征目瞪口呆道:
“算命原来是这样算的吗?这也太……”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能呆若木狗地看着算筹们,满脑子都是那个大得离谱的数字,对算命先生这一职业肃然起敬。
片刻,他喃喃道:“仲珺,上次给我算姻缘前程,你都没用上这个……”
诸葛琮漫不经心道:“那一会儿再给你算一遍?”
亓官征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张朝似乎终于克服了某些心理障碍,沉着脸将武气幻化出的黑马收回,悄悄走到了亓官征身旁,也看着算筹。
他倒没表现出什么意外来。
——毕竟他们有过一段关系好到几乎无话不说的日子,诸葛琮跟他闲聊时也提到过自己的过去。
他说自己在进入太学前没少研究这类乱七八糟的东西,种类千奇百怪,譬如绣花裁衣、打猎设陷、下棋投壶、木雕石刻、唱戏吟诗……算命看相自然也涵盖在其中。
若不是当时诸葛氏之长子、诸葛琮的大兄诸葛斐强烈反对,他还说不定连种地拉犁都能学会呢。
诸葛琮轻飘飘地看了张朝一眼,在后者企图说些什么之前便收回了目光。
【呵,现在又巴巴凑过来了?我呸!】
印章骂骂咧咧。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搞什么君臣火葬场文学?!我告诉你张子辰,诸葛琮拿的可不是圣母剧本,你小子就一直在火葬场待着去吧!】
诸葛琮面无表情,内心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你在说什么鬼?】
印章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就巴拉巴拉跟主人解释:
【火葬场就是一种话本子套路,一般用于形容某种男女虐恋。】
【就是女方先爱上男方,男方爱搭不理还折磨女方,等女方灰心丧气放弃爱情后,男方又贱不兮兮地凑上来追求女方。】
【你看,张朝这算不算火葬场?】
诸葛琮垂眸看着还在动弹的算筹,微微皱眉,在心中回复道:
【少用这些轻浮的比喻。我与张子辰虽渐行渐远,但也曾是一对肝胆相照的结拜兄弟、默契同僚。】
【过去那番情义岂能如此被轻浮衡量?你这是在同时羞辱我们两个人。】
印章被批评了,很不高兴地嘟囔道:
【我就是说着玩玩,你这样认真干什么……而且你就知道维护他们,也不见你什么时候这样维护一下我。】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胳膊肘往外拐”“见色忘友”“你还是太心软,给别人递刀”之类的抱怨,还装模作样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诸葛琮懒得搭理它的无理取闹。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在面前的算筹上。
只见算筹小蜜蜂们终于停止忙碌,歪歪扭扭地躺在黄布上,摆出了一个扭曲的图案。
亓官征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结果,便抬头看向诸葛琮。
“仲珺……这是个什么结果?我看不懂……”
诸葛琮似乎也有些困惑,手指轻轻划过这十二枚竹片,低声道:
“我这次只算了亓官长延的前程。奇怪,概率最大的结果是他最终将因军功封侯……”
可现在天下太平,哪里有能支撑起他封侯的大战呢?
在结果被诉说出口的那一刻,十二枚竹片齐齐粉碎变为灰烬,消失在冬日的微风之中。
亓官征也傻眼了,喃喃道:
“封、封侯……”
说起封侯的话题,不得不提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当今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抠门。
绍汉之前,封侯者众多,几乎每个势力下都有几个侯爷。
而绍汉之后,那些侯爷死的死,夺爵的夺爵,得以保全爵位甚至更进一步的也仅有汝阴侯一位而已。
……毕竟汝阴侯的战绩不敢说后无来者,目前也几乎算得上前无古人,文韬武略更是被夸张地称赞为“千古第一人物”。
而他大兄现在只是幽州司马,论武力,被当年全盛时期的汝阴侯甩出去三条街。
论文化……额,他大兄虽说是好歹念过一段时间的书,但水平嘛…依旧是个半个文盲,稍微带点典故的话都听不懂。
……有时候甚至连听天子的诏令都得找个人在旁边翻译。
得有多大的战役,才能支撑文盲大兄封侯啊。
亓官征陷入深深困惑,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
“那个,仲珺,要不还是再算一遍我的前程姻缘吧……”
【他在怀疑你的算命水平!诸葛琮!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竟敢质疑你!】
诸葛琮沉重地点了点头,重新掏出十二枚算筹。
【不光是他,我也在怀疑我自己。】
【就亓官拓那德性……他能封侯?他要是真的上朝听政,会不会每天都随机挑一个弹劾他的御史,把人家当众打成半身不遂?】
印章不说话了。
……你还真别说,听上去确实是那幽州蛮夷能干出来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