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雪山的夜幕深沉如海,冰川在月光下闪着寒冷的银光。
踏入玄冰窟的一瞬间,凌冽寒风夹杂稀薄氧气,犹如无形利刃割裂呼吸。
冰层折射出微蓝色幽光,将嶙峋的洞壁映得宛若梦境。
但对沈易与柳如絮而言,此刻却是生死一线的煎熬时刻。
“咔——”伴随一声脆响,沈易将一块冻结洞口的冰晶踢开,小心迈进更深处。
脚下“噗嗤”踩在冰雪泥浆上,险些打滑。
他回头看向怀里昏迷的柳如絮,面色焦灼:她自太庙血战以来一直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体内被血灵芝反噬的伤势愈演愈烈。
此刻她睫毛上结满冰晶,唇色苍白,无丝毫血色。
“如絮……再撑一撑……”
沈易轻声喃语,语带苦涩。
他已顾不得自己胸口那致命的菌丝创伤,也不再留意腕上隐隐作痛的曼陀罗毒痕;
在他心底,最重要的是让她活下去。
在冰窟中心,一方玄冰棺安然竖立在祭台状的冰台上,那支染血的箭矢正插在棺盖凹槽里,箭身结着薄霜。
正当沈易想要走近棺前,怀里的柳如絮忽然一声轻咳,顾清绮正好从洞外赶来,见状连忙取出一瓶药液喂她。
“她还有微弱脉搏……”
沈易指尖在柳如絮颈侧停留了好半天,才确认有一丝微弱搏动,心头狂喜与惶恐交织,“还不算太晚!”
就在此刻,冰棺发出一阵怪异的嗡鸣,箭矢处竟自行开裂,“喀嚓”碎纹沿箭镞延伸,露出一个更深的内核。
隐隐有红色孢子在幽蓝寒雾里翻动,呈现出妖冶的色彩。那孢子随风扩散,于冰层映出一道诡丽光线。
柳如絮幽幽睁眼,瞳孔竟变成琥珀色,闪过野兽般冷冽。
她望向沈易,低声喃道:
“你的心跳声……好吵……让我睡一会。”
沈易心猛地一颤:这是血灵芝毒性的进一步融合征兆,亦或是她体内沉睡的另一股力量在苏醒?
顾清绮还来不及上前替柳如絮把脉,整个冰窟骤然发出剧烈震颤!
地底似有洪流在翻涌,裂缝从棺沿向周围蔓延。
玄冰棺表面浮现无数南诏古老符文,泛出莹莹蓝光。
而棺中那母株残骸正逐渐活化,似在吸收柳如絮呼出的寒气,将它转化成某种新的形态。
“快撤!”顾清绮失声惊呼。
她自羊皮古卷中得知,此处并非普通冰层,而是用“九百童尸”炼化的寒髓,专门封印母株亡魂。
如今母株残骸感受到柳如絮的毒血,似要再度催生大祸。
一阵轰鸣过后,整个冰窟宛如要崩塌。
沈易与顾清绮顾不上再看更多,只得抱紧柳如絮,拔腿往出口退去——但冰屑噼里啪啦四下飞溅,棺体中更多红色孢子喷涌。
正此时,一股诡异力量将洞口震开,外面暴雪倒灌而入,乱流让人无法站稳。
“沈易!你先带她走,我断后!”
顾清绮咬牙冲在后方企图以针术封锁那狂躁的菌丝气息。
然而,就在她转头时,便见那棺中母株残片已拉长藤状根须,直追沈易方向——仿佛不肯放走柳如絮这“珍贵祭品”。
“别过来!”沈易怒吼,挥袖中菌丝刃劈断几根根须,却没有完全阻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干脆利落的刀光从洞外劈来,将那根须连根斩断。来
者正是由外巡视而回的镇北侯麾下数名士兵。
多亏他们及时出手,沈易和柳如絮方才得以逃出冰窟。
但回头看时,顾清绮仍在对抗剩余孢子……
“顾姑娘?!”
沈易大喊,见冰屑与菌丝纠缠,难以看清里面情形。
心中暗急,却被镇北侯手下拖着离开,“再不撤,一起塌了!”
沈易挣扎,心头却祈愿顾清绮能逃出生天。
夜深亥时,暴雪更甚。
浓云挡住月亮,一片漆黑里,只听风啸叫如鬼哭。
山巅某一处崖壁形如鹰嘴,悬空突兀,两侧山体陡峭诡险。
此乃“鹰嘴崖”,附近峰峦地势凶险,即便是熟悉地形的镇北侯部众,也不敢轻言造访。
然而眼下,镇北侯不得不在此固守。
他借助崖壁之险,一边部署部下扎营,一边观察雪线下的异动:
那已被摧毁的母株却似未彻底消亡,一股更庞大的菌丝阴影在山下蠢动。
“嗒——”玄铁长剑插进冰缝,剑身冷光映照出侯爷坚毅却疲惫的面庞,也把他身后诡异的黑影照得模糊可见。
那黑影竟是被菌丝吞噬过的北戎骑兵,此刻在暴雪中复活,眼窝里开着暗红灵芝芽。
一种低沉的咔嚓声从他们脖颈处发出,好似骨节被重组。
“列阵,稳住!”镇北侯低吼,军中精锐努力举盾排枪,可眼看那些复活骑兵越聚越多,宛如行尸走肉般逼近。
副将急得挥火把:“用黑火油烧——”
还未等话落,下方复活的战马嘶嚎暴起,马腹自行裂开,露出血淋淋的獠牙,将最近一名士兵整个吞入!
被吞噬者惨叫声撕心裂肺,竟和二十年前阴山隘口屠城声一模一样,仿佛怨魂在借尸重现。
副将满脸惊惧,撕开衣襟,胸口赫然浮现出一朵“曼陀罗刺青”正缓缓变红:
“侯爷,我们的血……早被污染了。”
镇北侯心中一震,但面上依旧冷峻,低喝:
“别慌!能战就战,杀一条血路出来。”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曾带兵血洗南诏巫神部落、也曾于阴山之战见识离奇毒雾……
如今看来,那些陈年罪孽聚拢再发,吞噬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与雪山相距千里处,皇城的观星台却在黑夜里透出诡异白光。
台基上的石雕兽首各自亮起微芒,似响应星空。
此乃历代君王观测天象、颁布大典的神圣场所,如今却弥漫一层毒雾。
顾清绮扶着满是裂纹的浑天仪,艰难放进那琉璃珠,使之与某个凹槽契合。
她脸色苍白,显然在冰窟里吃了大亏,却咬牙撑来此处查找关键线索。
浑天仪一旦和琉璃珠合二为一,星图突然倒转,二十八宿对应的玉雕兽首同时喷出暗绿色毒雾。
地面裂缝中映出南诏疆域图,那些部落标记处都插着小小血灵芝——表示它们早被菌丝侵染。
“果然如此,”顾清绮微咬下唇,“太后耗十年寿命换到的,根本不是驻颜术,而是逆转生死的禁阵……她从一开始就与南诏巫咸勾连,意在唤回某位亡者的魂灵。”
她并不震惊,却无奈,隐隐带着绝望:
“看样子,阴山与南诏之间的对决,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浑天仪忽然炸裂,“嘭”一声,玉雕兽首掉落尘埃中,里面滚出一块记载秘法的玉简。
顾清绮赶忙拾起,翻开细看,却越看越心惊:
以药人心头血为引,可在月蚀夜唤醒千年荫尸。
最后一列小字:永昌七年四月初九,沈氏子成活。
她脑海中似有惊雷:
沈易正是当年“沈氏子”,如今又逢月蚀时节,难道正应了此毒法吗?
顾清绮心狂跳,顿觉仿佛落入冰窟,无路可退。
“沈易……你背负的,是南诏千年死局啊。”
她咬牙将玉简揣怀,又匆匆掠下观星台,必须赶往南诏雪山或阴山前线,想法子破此局。
冰窟塌陷后,有些小片区仍顽强存在,形成更隐蔽的冰洞。
凛冽风声在洞道回荡,宛若鬼哭。
此时,一抹纤细身影挣扎着走过崩裂冰壁:柳如絮。
她脸色发白,银鞭缠绕手臂,以助攀登。
她与沈易、顾清绮在混乱时分离,自己被卷入一道深裂缝,现在才艰难摸索到这片区域。看四周冰刺高耸,仿佛森森箭矢。
远处忽传来母株残骸的低鸣,一道菌丝从裂缝里探出,凝结成幻影:
先帝那张脸孔若隐若现,嘴里发阴沉声线:
“易儿,你真忍心看柳如絮魂飞魄散?只要你让她成为寄体,反倒能共生……”
柳如絮心脏突突狂跳,她立刻警惕四顾:
“沈易?你在哪?”可回答她的是诡异回音。
随后,她看见沈易身影在不远处冰刺之间晃动,但他眼神灰暗,似已失神。
背上金色菌丝半暴露,仿佛身躯已不是血骨,而是菌丝交织成形。
“沈易!”柳如絮大喜,赶过去,却在最后一步看清:
沈易面容木然,似乎被母株支配一般。他周围的地面泛着碧蓝冰光,血池般的色泽不断闪烁。
见柳如絮到来,沈易面部抽搐,突地抽出一把菌丝刃刺向她!
柳如絮惊呼,千钧一发用银鞭格挡,火星迸溅。
菌丝力道极大,把她震得倒退好几步。
她目眦欲裂:“你醒醒啊!”可沈易眼里无情绪,只淡漠出击,宛若行尸走肉。
直到她声嘶力竭唤他名字,他才眼底浮现些许挣扎……
就在此时,一团母株虚影凝聚成先帝的轮廓,从沈易背后探出手掌抓向柳如絮。
千钧一发之际,柳如絮咬牙索性以银鞭缠住沈易的腰,把他往自己方向猛扯,与此同时被对方失控的菌丝戳中肩膀,血流立刻浸透衣襟。
她痛得倒抽冷气,却硬撑住将沈易护在怀里。
“沈易……不管你是谁,今生今世,我都不会放手……”
这一撞,使沈易脑中仿佛闪过前世今生的点点回忆:
铁笼、雨夜、同生共死的那么多场面……痛苦交织,他猛一颤,眼神短暂恢复清明:
“如絮……”在他唇边,迸出二字,随后回光返照般,他仰首咆哮,猛然将菌丝刃——直刺向自己左胸!
“噗”地一声,金色血浆喷溅,冲击得母株虚影狂乱扭动。
柳如絮震惊瞪眼:“你做什么?!”
可沈易却面露无惧坚毅,硬生生掏出那心脏!
心脏表面蠕动着无数金色菌丝,如同寄居在他体内的邪魔。
母株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尖啸,四周冰棺彻底爆碎。
无数飞溅冰晶里,柳如絮隐约看见那颗心脏里还嵌着半枚青铜钥匙——正是当初在东郊庄院找到的那把,似乎与沈易身体合一。
“原来你早就……计划牺牲自己……”柳如絮悲呼。
沈易面容惨白,没再说话,将那心脏狠狠按进母株核心裂口。
骤然,一束月光从上方透入冰窟,洒在他后背,映照出可怖景象:
他的背部根本不是真正血肉骨架,而是纵横交错的金色菌丝!
或许沈易早已不是纯粹“人类”,而是药人与血灵芝共同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