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汉中之战,定军山下,老黄忠刀斩夏侯渊,本来的意思嘛,对方是上将军级别,将其尸首送回去,或者就地草草安葬在定军山下,顶多竖个碑呗,也算是对得起这个死鬼了。
但远在成都的夏侯春天听说后,不管不顾地亲自去到汉中,来到定军山下,收殓了叔父夏侯渊的尸首,隆重下葬,亲自吊唁,谁劝都不听!
最后,汉中王刘备自己都不得不以王侯之礼下葬夏侯渊,搞得老将军黄忠每次见了她,都特别地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说一千道一万,就一个意思——夏侯春天是全天下唯一能让刘禅胆战的人。
至于曹丕孙权,都太远,彼此这一生也见不了一面的,怕他作甚!
谁知道今天的刘禅,却一点也不在乎夏侯老太太了,这让张氏大惑不解。
刘禅笑眯眯地拿起另外一份军报,没有递给张氏,而是拿在手里晃悠显摆,道:“小东西?呲——你们眼中的小东西,都已经是我蜀汉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啦!”
说到这里,刘禅竟然冲着皇后张氏得意地眨巴眨巴眼睛,道:“知道兴古郡大捷,有多大吗?”
“多大?”
“实话告诉你吧,比平夷城大捷还要大很多的捷!”
看着张氏再次张大了嘴巴,刘禅得意极了。
这时候的刘禅,完全不像一个九五之尊的皇帝,而像一个为成功孩子得意非凡的父亲。
“兴古城一战而灭蛮兵数千,兴古郡所有蛮人部落纳入政府管辖,蛮人一共进献牛1000余头,战马500匹,羊数万只……现在的兴古郡呐,竟然自力更生,不要朝廷一分钱,新建城池两座,功能分工合理,汉夷关系和谐,政府的权力直达每个小小部落,就连每个部落的长老换代,都得郡守同意才行!没想到吧——”
“那,这,”张氏甚至都已经有点懵了,“这意味着什么呢?还请陛下为臣妾解惑。”
“哈哈哈——”刘禅继续得意地笑,道,“意味着什么?告诉你吧,意味着,兴古郡将会成为我蜀汉第一等的郡治!”
“那……这……不可能吧!臣妾可是知道那兴古郡的,偏远就不说了,还很好,和孙吴郁林郡交州为界的。”
刘禅频频点头,不过,却没有接皇后的话题,而是继续自己的思路:“每个部落大小事务都得郡守府点头,蛮人自己的管理体系和信仰体系彻底被打破了。知道谁打破了么?”
“谁?臣妾实在想不出来。臣妾记得,兴古郡三任郡守都被刺杀在任上,现在都已经很久没有郡守上任了。”
“是啊!”刘禅叹了口气,转而又嘚瑟起来:“都是小包子他们亲手打破的!据说,”他故作神秘,“据说,包子他们在兴古郡可威风了,杀了不老少人的,硬是将蛮人杀得怕了,一个个主动到兴古城去进献财物。”
张氏的心里,真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了。
她既为侄儿自豪,又为侄儿担心。
这些都不重要,她更担心的是娘家屋里那个叫夏侯某某的老太太,一旦听说之后,会有如何反应。
老太太才不在乎这宝贝儿孙子斩多少将夺多少旗,她要的只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不能让这孙子有丝毫的闪失,她怕将来死后到了下面那个世界,丈夫会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儿孙们。
本来,就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
刘禅继续在那里炫耀:“知道兴古郡郡守郡尉现在都在干什么吗?告诉你,腌腊肉!嘿嘿,没想到吧!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羊太多太多,各种猎获实在太多了,搞得附近几个郡的食盐价格飙升,闹了盐荒了都!”
刘禅滴滴答答说个不停,一转头,张氏早已经不见踪影——人家回娘家了。
一般来说,一国的正宫皇后娘娘回娘家,那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事情太多太复杂。
但在蜀汉这里,不存在。
这本就是一个简约版本的朝廷,很多东西只要看起来是那么一回事儿即可,没有人会呕心沥血认真地追究。宛若后世语文老师教散文——形散而神不散。
真正能做到“形散而神不散”的,也就是蜀汉政权了。
譬如皇后娘娘张氏,她随时可以回娘家,有时间的话,给皇帝打个招呼。如果实在没有时间,就让大长秋给皇帝带个话,一点毛病没有。
大朝廷有大朝廷的威风,小朝廷有小朝廷的便利。说不上好,自然也说不上坏。
张家府邸与皇宫之间的距离,也就抬抬脚的事儿。
不说皇后娘娘张氏回娘家,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但说蒋琬和费祎那里,二人各执一封一模一样的兴古郡军报,和庲降都督府的军报,大眼儿瞪小眼儿。
“咱这是……走了狗屎运了还是……大捷一个接一个地来,这还没完没了……”费祎遣词造句的水平一向十分飘忽,他总能把冠冕堂皇的事情描绘得风雨雷电乱七八糟,但却又幽默风趣,令人喷茶。
果然,对面的蒋琬,就毫无征兆地“喷茶”了。
还好,没有喷到费祎的脸上。
万幸。
当初的南中大捷,说准确点,是由且兰大捷、平夷城大捷,以及飞狐道大捷共同组成的。
且兰大捷,一举将蛮王刘胄枭首,歼灭蛮兵无数,拿下且兰城,恢复牂牁郡的秩序。
然后,才是平夷城大捷,一举将南中200余名蛮酋长老洞主大王们“邀请”到成都来“做客”。
第三次大捷,却是没法宣扬的飞狐道大捷,五溪蛮虎牙他们一举将3000孙吴队伍歼灭殆尽,一个不剩。这件事情,至今,对外,还是一个谜团,但在蜀汉政治高层那里,这根本就是一个公开的事实,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
现在,又来了一次兴古郡大捷,一举歼灭蛮兵数千,蛮王骨都被一刀枭首,首级随同军报已到成都。
而且,兴古郡大捷的后果,与前面几次大捷还不同——一举征服兴古郡所有蛮夷部落,获得牛马羊等牲畜无数!
“他们……还当着所有蛮族部落长老们的面,将蛮王的神物坐骑大白象烧烤了,逼着蛮人自己吃下去!”
“这与将蛮王千刀万剐有什么区别!”
“还没完——郡尉朱武在打赢此仗后,不仅仅恢复了整个郡治的秩序,而且已经开始修建两座新城,理由是牛马羊放不下了,另外一个理由,老城做行政和军政用城,新城汉夷共享!”
“这朱武,也不知道是怎样豪奢豪横的人物,竟然将一个兴古郡整个地翻了个天!”
这其中,影影绰绰的,那几个着名纨绔的身影再一次影影绰绰地浮现出来。当然,那个“魏小侯爷”也少不了。
军报上说,孙吴交趾郡河内的武装参与了此次攻打兴古城,给兴古城民众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但最后,能够返回河内的,估计不过千余,绝大部分都把生命留在了兴古郡。
蒋琬拿着这信报,本该兴高采烈,却看起来愁眉苦脸的,仿佛打了大败仗一般。
费祎则很坦然,悠哉悠哉的,没事儿人似的。
“笑一笑,老蒋!都打了如此大胜仗了,你还要怎样?”
蒋琬看着费祎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呲着牙,从牙缝里吸一口气,道:“文伟,你不觉得,最近连续发生这么多事情,透出一股非同寻常的味道么?”
费祎眉头一皱,道:“那小子——”
“不是他,还能是谁?”
“江山代有人才出,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不,”蒋琬摇摇头,道,“文伟,我想说的……哎,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你有没有发现,孔明临终前做的一系列安排,基本上都落空了?”
费祎听到这里,却是心下暗惊,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
当初,孔明临终前安排的种种事项,除了他们二人如约执掌了军权政权外,其余的,几乎全部落空。
而这个“落空”,无一不有那个年轻人的因素在其中。
甚至可以说,无一不由那个年轻人做主导,完美地改变了这一切。
首先,魏延马岱的事情上,这二人不仅没有被抛弃离世,现在反而都成了蜀汉政坛军坛最难以撼动的人了。
魏延这家伙现在是不露面了,但人家的权重在那里,随便什么时候出来,依然是蜀汉军方第一人!
人家儿子马上都要尚公主了,还看不明白?
更有传言,说皇后娘娘要收那魏氏的三个姑娘做义女,那是什么待遇?纵观大汉一朝几百年,可曾有过先例?
皇后娘娘的义女,那不是公主,至少也是郡主的待遇吧。
即便是个县主,咱蜀汉也空前绝后啊。
而马岱呢?
自从这家伙破坏了孔明连环计后,回到成都,便成了皇帝陛下最信任的将军。陛下可不仅仅是信任,那简直就是——信任有加!
深更半夜偷跑出去吃他亲手烤制的羊肉串,还夸他手艺“冠绝成都”!
现在,马家魏家成了亲家,做媒的还是费祎本人咧。
私下里,成都坊间甚至有传言说,马岱——一个堂堂的侯爷,陈仓侯,镇北将军,正在筹划一场盛大行动——在成都街头裸奔!
这特么就是炫耀,赤裸裸地炫耀!肆无忌惮地炫耀!
什么时候,他姓马的敢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来?
这还要不要脸了?
自从他堂兄马超去世后,姓马的几乎消失在人们视野里很久了,这怎么了?憋不住了?想整事儿了?
要说这传言里面没有丝丝缕缕的阴谋论的话,那才是阎王爷的告示——鬼才信。
蒋琬费祎愣神良久,忽然发现自己想劈叉了,这都干嘛呀,兴古郡的事情,可还没有解决好呢。
当初,庲降都督府申请让建宁李遗去做且兰郡郡守,蒋琬坚持要其改任兴古郡守,而让张嶷兼任了且兰郡守。其实人家张嶷目前不仅仅是庲降都督府的付都督,还是越巂郡的郡守呢。
一个萝卜一个坑,张嶷现在是一个萝卜三个坑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能者多劳,张嶷你就先劳着吧,谁让你能耐呢。
至于让李遗去兴古郡,目标的明确,这朱家在兴古郡,已经坐大到了必须钳制一下的地步了,再不给朱武戴个紧箍咒,怕朱家就是另外一个刘胄。
再说了,李遗守孝期刚好不是结束了嘛,早点启用早点好,别等到陛下亲自过问的时候,再来办理,大家面子上也不好看。
最重要的,建宁李氏作为南中压舱石之一,李遗早用晚用都是要用的,宜早不宜迟。
蒋琬拿着手里的信报,左看看,右看看,正面看看,反面看看,怎么都不舍得放下似的。
“尚书令大人你这是要从里面看出花来?”
蒋琬本不是爱开玩笑的性子,却也咧嘴一笑,道:“文伟呐,你该高兴才是,这南中最近,可是涌现出不少的将才呢。”
费祎点点头,笑道:“公琰说的是。将才何其多也!我蜀汉之幸事也!张遵几个小子自是不必说了,那西贝货魏小侯爷,却更是大材。而那朱武,做一郡之尉,我看都有点大材小用了呢。”
蒋琬也是频频点头附和。
“兴古城一战而灭蛮兵八千,所有蛮人部落纳入政府管辖,截止目前为止,蛮人部落一共进献牛1000余头,战马500匹,羊数万只,现在的兴古城呐,已经变成了牛马羊圈了。为此,专门建两个新城……”
费祎却微微摇摇头,道:“公琰兄,最可怕的不是这些数字。”
“哦——”
蒋琬看着费祎,道,“文伟倒是说说看——”
费祎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说道:“李遗朱武之大材,在于后续的兴古郡治理方案。这第七条——按照部落大小,和此次对兴古城造成的伤害,给予不同等级的赔偿,首恶级别的人物,必须交出来,予以惩治。
——这是什么意思?战后的清算,这个,非常有必要!但这仅仅是秋后算账么?
第八条——小部落自动归属到大部落力,每个部落,在兴古郡守府这里进行详细的登记,造册,进行人头管理。
——这一条,可以说,在整个南中区域,都是首开先河的举动吧,一旦在南中推广实施,则南中,将大治矣!
第九条——对每个部落的山林区域由郡府进行指定和管辖。凡是违背这项政策的,一率予以剿灭,也就是族灭。
——这一条,将兴古郡的蛮族部落彻底限定在政府划定的区域内,再也没有了任意发展的空间。功能呢,与上一条类似。
回头再看第四条——严禁部落之家械斗,一旦发现,族灭为奴。前所未有啊,够硬,更够狠!主打的,就是一个霸道,由此,宗族部落的观念,将会逐渐被打破,将《蜀科》法治带入南中,此当为始作俑者。
第五条——对兴古郡治下的每个部落物产物候进行详细调研,用于指导蛮人进行有效的经济活动和生产,加强各地区特色产出的外引内联,组织蛮人和汉民之间有效的经济交换活动,保证双方的公平公正。
这一条,旨在打破蛮人天然自我的生产生活方式,需要持之以恒,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方可见效。说不得,咱们这里,要派出一些人手去做帮扶指导了,他兴古郡那里,哪里有这些专业人才?
第六条——吸纳蛮人豪酋大族子弟到郡府工作,推荐优秀的蛮酋大族子弟到成都学习,做官,并且组建豪酋大族商团,支持他们向外发展,保障他们的权益。
——这,才是扎扎实实地做事,为蛮族人谋福利,更为我蜀汉谋福利啊。”
费祎一口气说了太多,不得不停下来,来一个大喘气。
其实费祎说的这些,蒋琬都知道,因为在政务方面,蒋琬甚至比费祎更加出色,也细心。
“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蒋琬说话,颇有一种一锤定音的意味。
“文伟,你说的都有道理,但你看出了什么是我没有看出来的么?”
蒋琬的态度很诚恳。
二人工作的风格迥异,所以,同样的一份信报上,看出不同的东西来,很正常,因为他们的着眼点不一样。
费祎看着信报,思量许久,冷冷地说出一个词——“杀人诛心!”
费祎冷冷地盯着蒋琬的眼睛,这四个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冷酷无比,仿佛每一条牙缝儿里都透着一股子寒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