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外是包子几人驻扎的营寨。
现在的这几个年轻人,自从经历了三县交界处被雪夜偷袭惨败后,已经成熟了许多。
说起来,血脉的传承,真的很神奇——包子的父亲张苞,祖父张飞,都是战阵上厮杀出来的将军,包子从来没有机会从军,但在南中这接近一年的军旅生涯后,已经快速成长为一名近乎合格的将军了。
身边的黄崇,和李球,也都已经自发地成长为张遵的高级将佐参谋了。
魏虎,一直默默地站在三位小将的身后,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几人高坐战马之上,抬眼望着城头的羌蛮兵卒,双方相距较远,互相看不清脸上表情,对于羌蛮人来说,城池下面的都是敌人,而对于包子他们这些人来说,这种敌意其实并不多,更多的,仿佛是看困在笼中的野物罢了。
这是一种恶趣味。
其实这种恶趣味可以出现在普通士卒们的身上,而尤其不应该出现在将主们的身上。
但他们毕竟是人,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很难免地,在自己这一方完全占据了主动之后,皆有了沾沾自喜的傲娇情绪。
这大半个月以来,他们带着骑卒在低地草原上纵横驰骋,肆意杀戮,执行的本是张嶷将军的命令,这无可厚非,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杀戮的意义在哪里。
后来,这些羌蛮部落闻风丧胆之际,纷纷主动向他们求降,并且主动向他们贡献财物,随之而来的,杀戮越来越少,但效果却越来越好。
此时,站在城下,看城头羌蛮人,说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作为军人,该做的事情必须做。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包子对李球和黄崇道。
“明白!腾哥儿说的。”二人同时作答。
“我希望他们能选择咱们这里作为突破口,”包子对那二人说道,“但是,如何让他们选择咱们呢?”
黄崇笑道:“柿子要捡软的捏,咱们这兵强马壮的,傻子才会找咱们。”
魏黑子满脸黑线。
“难道实力强横也是一种错误?麻蛋!”
“操蛋的逻辑!”
和狼堡城下的情形是一样的,这里再次出现城上城下相互对峙但却互不干扰的诡异场景。
城内的人一直蜷缩在城头,没吃的了就杀马吃肉,反正城内多的是房屋,总有些木材可以燃烧。
城外的人更是悠闲自在,就是不断往城门口堆积砍伐拖来的树木,这树木堆每天都在堆高扩大。每天早上醒来,城头的狼岑冬渠都能发现,城下的树堆又扩大的好几倍一样。
看似和谐的局面,其实私下里一直有暗流涌动。
马忠的都督大帐内,张嶷和沈腾、张遵、黄崇、李球、魏虎等人已经到位,正坐在一起议事,马忠坐在正中间的座位上,因为蛮王妃还没有到来,大家只是闲聊,没有进入正题。
西门过来的路上,蛮王妃和花蝴蝶阿曲莫各骑一匹战马,正不紧不慢地往马忠所在的大营里走。
“王妃,你儿子不喜欢我。”花蝴蝶正在告沈腾的黑状。
“我那么多儿子,你说的哪一个?”祝融氏看着花蝴蝶猴急猴急的模样,乐不可支地调戏她。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花蝴蝶一提起沈腾,就满腹幽怨,“哼,夫人你耍赖啊,明明知道,还故意这样说,一点也不好玩儿!”
祝融氏看阿曲莫气得鼻孔朝天的小模样,更加可乐了。
“你不说,王妃我可怎么知道你喜欢我哪一个儿子?你这小蹄子怪我倒是怪得稀奇。”
“就是那个干的,干的!”
“你啊——”蛮王妃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娓娓道来,“喜欢不喜欢,那是各人自己的事情,勉强不来的,我是他娘亲,莫非就不是你的娘亲?我又不能逼迫他,牛不喝水强摁头,即便是让你得了手,也没有什么意思的。”
阿曲莫是自小就是一个弃儿,被王妃抚养长大成人,与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没有多少区别。
王妃本来就一直拿她当自己女儿养的。
“哼,王妃你就是不想帮我!”阿曲莫气得扭头不看王妃了。
“你呀——”祝融氏叹口气,道,“你本来是我年轻时捡来的,当自己闺女一样看待,怎么不想帮你?但感情这个事情,别说是我了,估计就连小腾他自己,也身不由己咧。”
祝融氏说的是实情。
沈腾这一路走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做了多少事情,她最清楚。丈夫孟获为什么当初一眼就看上了这小子?
想让自家姑娘嫁给沈腾的,可不仅有那兴古郡朱家一家,这南中但凡叫得出名字的豪族大家,有谁不想赶紧将其占为己有?
但是,沈腾那晦暗不明的身世,让很多人都讳莫如深。
截止到目前为止,沈腾的身世雾里看花,这是许多家族不敢勇敢下场的根本原因所在。
另外一方面,大家在面对沈腾这棵“沈家宝树”时,又都显得没有那么自信,这“宝树”如此珍贵,怎么可能就能种到自己家的院子里来!
祝融氏知道,调查沈腾身世的人,可以排成长长的队伍了,其中有皇家的,有豪族的,有政治豪阀,也有江湖士家,有明着来的,也有暗中进行的……
但无论是什么情况,祝融氏都知道一个现实,沈腾根本就不可能是花蝴蝶阿曲莫这个小妮子的良配。
因为沈腾的未来,究竟走往哪一个方向,究竟站在何等高度,阿曲莫都不可能栓得住沈腾。
“阿曲莫,本王妃送你一句话——摘不到的桃子,烂在枝头不是你的错;也许你的那个,就在你身边,只是你没有注意罢了。”
小花痴姑娘呆呆地看了王妃好久,说道:“王妃,您现在的样子,我好像都不认识你。”
祝融氏俨然一笑,道:“是不是说话像是有文化了?”
二人嘿嘿呵呵一阵笑。
许久,王妃收敛笑意,对阿曲莫眨眨眼睛,道:“你这小蹄子,枉我说了这许久的话,你都不觉悟,哎——没文化,真可怕!”
阿曲莫挨了批,满脸的不开心,泱泱地道:“说个话,云山雾罩的,再不是往日模样,王妃你变了。和文化人说话,一个字——累!”
王妃抬起手臂,作势要打她,却虚晃一枪,笑道:“也许,腾哥儿身边那个,更适合你。”
“谁——”花蝴蝶瞪大了卡姿兰大眼睛,修长的睫毛像扫把一样忽闪忽闪地,“王妃您说的是那只猴子?”
“猴子怎么了?”王妃气恼花蝴蝶的态度,“人家猴子怎么了?那可是一只金猴子!别到时候,西瓜没有吃到,芝麻也没有了,空欢喜一场。”
很显然,花蝴蝶的花痴心性又上来了:“那,那,人家都抱着腾哥哥的脖子,在他胸脯上躺了半宿呢,那猴子……他……能……吗?”
“死样儿!”祝融氏迅速在小花痴的额头打了一个爆栗子,笑道,“你这样的花痴行为,还少吗?”
“可人家……还……咬了腾哥哥的脖子咧。”小花痴显然有点心动,但却又有点不自信。
“懒得理你!”祝融氏觉得这个小蹄子已经要不成了,叽叽歪歪地,完全失去原本自由浪漫的天性,也就不再搭她的话,接她的腔。
小花痴阿曲莫无精打采地看着前方,眼神空洞,生平第一次陷入情感的沼泽之中。
这一次,很显然,她是认真地了。
之前,虽然一直喜欢腾哥哥,也多次出手,均无成果,但小丫头性子倔强,总觉得是自己努力还不够,或者腾哥哥太矜持,只要功夫深,铁棒也能磨成针,但王妃今天的话点醒了她。
但凡能够认真想一想就能明白的事情,阿曲莫也不是傻子——沈腾根本就不是她的菜。
王妃之所以提到猴子,不过是为了开解小花痴而随口提到这个名字罢了,南中的孩子,只要成年,哪里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约束他们的感情?
但小花痴阿曲莫这个年纪,是最轻易被种草的年纪,王妃的“金猴子”一说,扎扎实实地在小姑娘的心里种下了一根草,这根草长势旺盛,很快便成了一片草原。
到得中军大帐门口,下马,王妃进了大帐议事,小花痴阿曲莫见到帐外四处张望的“金猴子”,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想在他身上发现哪怕是一点点“含金量”,均未成功,不由得恼怒起来,觉得这猴子实在烦躁,污了自己的眼睛,于是,再看过去,横竖都不爽,便悻悻然走过去,眼睛一瞪,道:“死猴子,滚远点!”
猴子在当初的巴州黑白两道上也曾是响当当的人物,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莫非站在这里也是错?你站得我就站不得?
这也就是跟了沈腾之后,才收敛了心性,想当初,在巴州那块地界上,猴爷爷我上天入地,捉贼缉盗,替寡妇挑水,扶老婆婆过马路,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识过?
他怎么可能把一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
于是,猴子甚至连眼睛皮都没抬一下,不咸不淡地说道:“要不,你先给猴爷爷打个样儿?”
“你——”花蝴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觉得这猴子不仅“含金量”不高,甚至连最起码的看相都没有了。
花蝴蝶伸手便要去摸腰间的飞刀,一刀在手,天下我有,除了祝融氏之外,花蝴蝶还从来没有怕过第二人,就连老蛮王也不怕,更别提两个小王爷了,在他们面前,她花蝴蝶蹬鼻子上脸的事儿可没少干!
“给你脸了!”花蝴蝶一边说,一边伸出摸刀,小小飞刀握在手里,抬眼望,眼前哪里还有人在?
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了。
“咦——这是见了鬼了?”花蝴蝶疑惑地四处张望,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句:“小娘皮,你猴爷爷在这里呐,有种你上来!”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距离他们几十步开外的一根粗大高直的旗杆上,蹲着一只猴子,不是他还有谁?
这距离,对于飞刀来说,似乎远了点,花蝴蝶恨不得去找把砍山刀来,将旗杆砍倒了,摔死这只死猴子。
“小娘皮,你上来,小爷我带你飞。”
“死猴子,有种你下来,看本姑娘不一刀飞死你!”
“切——”猴子挤眉弄眼地调戏花蝴蝶,“我有一个小兄弟儿,也整天想着练习飞刀技,他的口头禅也是‘看我不一刀飞死你’,要不,我介绍你俩认识认识?”
“行啊,你下来咱俩好好说道说道行不?”花蝴蝶冲猴子招手。
“下去?才不!”猴子笑道,“上面的空气这么好,站得高,看得远,你猴爷爷我在这上面感觉那叫一个爽!不过给你说了也白搭,你体会不到的。”
“就你能,你咋不上天呢?”
“天上没有你这样的小娘皮,没意思,小爷我上去了,又下来了。主要是冷,忘带衣服了。”
花蝴蝶终于被猴子的这无厘头逗乐了,笑得嘎嘎地,她收起飞刀,对猴子招招手,道:“下来,找你有事儿,真的,不骗你。”
猴子犹犹豫豫地说道:“先说好,不能动不动就动刀动枪地,姑娘家家的,多不好。再说了,你猴哥我好男不和女斗,咱说话算话!”
花蝴蝶本来看着死猴子横竖不对眼儿,没想到一番缠斗下来,反倒觉得这死猴子虽然“含金量”不高,但人却有趣得紧。
“猴哥,你下来,我有句话问问你!”
“真的?”
“真的。”
猴子磨磨唧唧地从旗杆溜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近阿曲莫,“问吧——”
“腾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阿曲莫单刀直入地发问。
猴子认认真真地绕着花痴姑娘转了三圈,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恨得阿曲莫牙根儿都是痒痒的。
好半天,猴子才淡淡地说一句:“你——太——小——啦——”
阿曲莫一时懵了,脑子没有转过弯来,气呼呼地挺起小胸脯,逼向猴子,恶狠狠地问:“我哪里小了?你倒是说,我哪里小了?”
其实猴子的本意是说花痴姑娘个头太小,与沈腾那一米八几的身高不搭,但现在阿曲莫将小胸脯挺到他的面前时,他一时也恍惚了,知道这花痴姑娘误会了,但这个东西,怎么解释?
就在这时候,旁边走来乌蛮三杰。
猴子向那边瞥了一眼,杨二车娜姆走路的气势本就豪迈无比,胸前两座小丘气势磅礴得一塌糊涂,晃悠悠的蜈蚣蜘蛛正在上面呼之欲出,一条小青蛇正从沟壑中抬起小小的三角脑袋……
这场景之壮观,之宏大……猴子几乎不敢再看下去了,呼吸都为之滞涨。
阿曲莫顺着猴子的眼光扫过去,猴子看到的一切,她同样尽收眼底。身为女人,自然更加敏感。
阿曲莫一脚踢过去,伸手就去摸腰间飞刀,口中喝道:“小,小,我小你妹的!”
猴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娇躯一震”,就到了一座帐篷顶上去了,再也不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