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杲杲带李修然回了自己的母校。
她想吃师大附近的地锅鸡——一家据传开了十多年了的地锅鸡。
师大和A大一条马路之隔,这家地锅鸡很多A大的学生也会去,但这还是李修然第一次进店。
余杲杲站在店外问李修然:“吃这个,可以吗?”
李修然没有意见。
吃饭的时候,余杲杲再一次向他表达了感谢。
余杲杲的语气坦坦荡荡,好像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情。
李修然不动声色地接下了她的道谢。
这顿饭吃得安静,不像她的风格。
高二高三那两年,余杲杲坐在他对面吃早餐,一张嘴不是在吃饭就是在说话,忙个不停。
婚宴上,余杲杲同桌不熟的宾客也能聊得火热。
她不是不爱说话了,她只是没话跟自己说。
李修然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垂首不知思索什么。
这些年忙碌的工作扰乱了李修然的三餐时间,什么时候空闲什么时候吃饭成了他的常态,有时候忙上一天只顾得上吃一顿。
混乱的饮食让他对于吃饭提不起太大兴趣,胃口总是不太好,吃几口就饱了,食物于他,彻底沦为了生存的必需品。
余杲杲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吃了”,得到对方摇头的答案后,她低头专注吃自己的。
饭后,余杲杲说要去学校里的一家面包店买些面包当明早的早餐。
余杲杲走在前面,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前走。
毕业四年,她除了参加一些在师大举行的教师培训,几乎鲜少回来。
自然不知道她曾经爱吃的面包店已经换了位置。
眼看她要右转,李修然出声提醒:“左转。”
余杲杲闻声回头看他,不理解他突然冒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没说话,又转了回去,径直往右边走了。
走过一段路,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家没听过牌子的奶茶店。
余杲杲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几眼招牌,随后叹一口气,无奈地接受了曾经爱吃的面包店倒闭的事实。
准备原路返回时,始终跟在身后像是毫无存在感的李修然突然开了口。
“刚刚的路口,左转,面包店在那。”
“左转?”余杲杲有些不解,但还是按着他说的方向走去。
真的看见了熟悉的面包店门头时,她转过头,目光诧异地盯着身后的人。
他怎么会知道?
李修然看她不进去,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池,“怎么不进去?”
两个女孩背着双肩包,牵着手走来,余杲杲往旁边让了让,给她们留出一条通道。
一对好看的男女站在面包店门口,两个女生多看了他们两眼。
毫不掩饰的欣赏眼神,余杲杲冲她们两个笑了笑,跟在她们身后进了面包店。
距离面包店打烊还剩下半小时,展示柜上的面包所剩无几,余杲杲想吃的已经全部售罄,只剩下牛奶吐司和可颂了。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余杲杲买了吐司和可颂。
付钱的时候,余杲杲低头按手机,刚打开付款码,李修然抢先一步付款成功,接过店员递来的袋子,替余杲杲拎着。
退出付款码界面,找到李修然的微信,两人都聊天记录少到一眼就看完了。
除了加上好友的那句备注,两人统共就聊了两句话。
一句是余杲杲告诉他自己在地库等他。
一句是李修然回了个“好”。
余杲杲给李修然转账,“钱转你了,收一下。”
李修然没收,点击了退回。
余杲杲看着退回的消息,又抬起头看他。
先是来她家当田螺小伙,现在又来当散财童子。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也是真的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瓜葛纠缠了。
“面包是你的了。”余杲杲收起手机,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便径直出了店。
两个面包而已,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这一家才卖面包,吃不上就换一家。感情亦然,跟这个人走不到一起,那就找一个走得到一起的人。
“余杲杲。”李修然追出来,看着余杲杲越走越远的背影,出声喊她。
听到自己的名字,余杲杲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意识到是谁在喊自己后,又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去路被人拦住,手腕也被人捉住。
“我们谈谈。”
怕抓疼余杲杲,他没用什么力气,她只是抬起手,就轻易地挣开了。
“没什么好谈的。”余杲杲说,“李修然,网上有句话,叫‘正义会缺席,但不会迟到’,我觉得不对。迟到的正义算什么正义?在受害人最需要正义来慰藉创伤时,它没来,等到受害人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血都快流尽了,眼睛都快哭瞎的时候,正义终于来了。可这个时候,正义的那点安慰作用在巨大的伤痛面前,是无济于事的。”
“同理,感情也一样。只有在它该来的时候来了,才叫相爱,早一点晚一点那都叫错过。”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修然,接受吧,我们早错过了。”余杲杲转头去看走向面包店的路,“我不会为你记住了面包店的路就感动的。”
他不惧怕推杯换盏的应酬场,可站在余杲杲面前,听着她冷冰冰的这番话,恐惧的藤蔓缠绕从脚底骤然生出,从下自上,将他裹挟得密不透风。
就快要窒息了。
“走吧,你帮我把车开回去。”余杲杲往前走,她的话顺着夜风吹来,虚无缥缈,“谢谢你的照顾,我也请你吃过饭,两清了。再走一段路,以后就再也不顺路了。”
十月初的晚风,还有些炎热,李修然却觉得浑身冰凉。
李修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的驾驶座。
他只记得系好安全带后,余杲杲对他说:“既然未来不顺路,就不要再戴我送的手表了。”
李修然握着方向盘没动,余杲杲也不出声催促,转头欣赏车窗外的夜景。
霓虹灯光,流光溢彩,这里有着比w市更漂亮更璀璨的夜景。
看着窗外的夜景,余杲杲想起了朝夕与共的那两年里发生的一些点滴瞬间。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从认识的那一天起,到现在,已经是第十年了。
近乎绝望时,李修然忽然想起了高中从教学楼去往的食堂的路上,会经过教师宿舍,教师宿舍前有一片草坪,为了早点冲向食堂,大家都会从草坪上踩过,抄近道去食堂。久而久之,踩出了一条路。
就像鲁迅说的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会顺路的,只要他想。
绝望时刻的豁然开朗,让他灰暗的心情骤然明亮。
车子停在幸福里的地库里,余杲杲开门想要下车,发现车门紧锁,“开门。”
李修然像没听见,握着方向盘失神。
余杲杲也不催,静静等待他的回神。
“你说得对,既然不顺路,没有理由再戴着你送的手表。”李修然说着,低头解开表带。
思来想去得出的解决办法是李修然过去所不齿的。
过去的十年里,他因为骄傲和自卑失去了很多,而如今,他看似富有,内心却比过去更加一贫如洗。
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那些骄傲,在余杲杲面前,他可以放下的。
手腕上狰狞的疤痕才露出一角,余杲杲还没看清,李修然又重新扣上了表带。
“算了……”他有些吞吐地说道。
恍惚里,余杲杲像是回到十年前,那时候的李修然也总是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如同现在。
过去那个穿着白色校服上衣略显单薄的少年,和眼前这个穿着笔挺西装,一副精英做派的青年人逐渐重合。
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余杲杲像是被什么支使着,她拉开了李修然的手腕,重新解开了表带。
看见了那条狰狞的、歪扭的伤痕。
长在这里,只有一个答案。
余杲杲满眼震惊地看着他,平静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了,低头哭了。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呢?
余杲杲哭了很久,哭到车上的纸巾都快被她用完。
“这么些年……”余杲杲的声音依然是抖的,“……辛苦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右手轻轻抚上那道不规则还凹凸不平的伤痕,“……李修然,辛苦了。”
被苦难裹挟下成长起来的人生,过早地剥夺了他表达情绪的权利。
李修然总是无悲无喜地冷眼看着世界,可听到余杲杲对他说“辛苦了”,他第一次生出“是啊,我真的很辛苦”的感慨。
他说:“过去了。”
真的能过去吗?余杲杲不太信。
不开心的回忆是会像刺一样扎在心里的。
“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你可以向我倾诉。”前一秒义正言辞说不顺路的人,下一秒那些内心坚定的又被善良出卖,“我们……是老乡啊。”
余杲杲差点就要说出“我们是校友”。
他们不是校友,算什么校友。
她官方的学习经历上,是没有市一中这段经历的,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县一中的学生。
不过是有幸同行一段路,而后又分开的彼此人生中匆匆而过的过客。
“嗯。”李修然摸摸她的脑袋,“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