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枪是韩老实打的?我说老五怎么没到场,原来是脚底板抹油——溜了!可是从四平街到郑家屯,就这么一条官道,怎么这一路上没走个头碰头呢?”
在洮辽镇守使公署当中落座之后,吴俊升才开始把汤佐辅要当街掠走九月红乐呵,并扬言乐呵完卖窑子里,却被反杀,以及汤二虎因丧子之痛而全城锁拿,终引来韩老实疯狂报复,直到奉天第三监狱设局埋伏失败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说得明明白白。
别看他舌头大,但却是有头有尾,完完整整,而且不偏不倚。
也正是因为不偏不倚,才能突出汤佐辅的混蛋,以及汤二虎的冒失。
实际吴俊升真的非常非常看不起汤佐辅——别看这吴大舌头好色成性,但是从未霸王硬上弓,都是你情我愿,风流但不下流。
人,本身就是复杂多面的。
站在老百姓的视角,这吴俊升搜刮地皮,贪财好色,真不是好人。
但是站在江湖豪强的视角,这吴俊升识英雄重英雄,非常讲究道义,出手大方——比如在韩老实的观感之下,吴俊升就相当不错。
否则的话,就冲着他吴俊升与张景惠、汤二虎是结义兄弟,韩老实早想方设法的要弄他了……
所以说,实际上这吴俊升的不偏不倚,本质上就是向着韩老实说话。如果换成张景惠来叙述这件事,你看看到时候是啥说法……
马龙潭还没等听完,就已经火冒三丈了,一拍桌子:老五养活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且不说韩老实的能耐大小,单说这江湖事,江湖了,汤佐辅当街就要掠走人家的女人,这简直就是长虫戴草帽——净充那份细高挑儿!
不但坏,而且蠢。
那些吃横饭、耍清钱的胡子,还讲究个不准横推立压呢,当年他们八人结义,虽然啥成色都有,但在遵守江湖规矩这块指定是没毛病,不管是汤二虎还是张景惠。
更不用说孙烈臣、张作相这种模范人物了,别看是出身绿林,但是一辈子都堪称君子,在私德方面根本挑不出毛病。谁要是能交到他们这样的朋友,那就是没白活。
否则马龙潭也不会带他们一块玩。
现在可倒好,眨巴眼养个瞎儿子——一辈不如一辈!
马龙潭气得直喘粗气,手都哆嗦了——这老先生道德感爆棚,一辈子都是秉持正直仗义,人生最后十年只做两件事:第一,拒当汉奸;第二,搞慈善,人称马善人,至今吉省四平还流传他的事迹……
而张奉天则是听了之后直摇头:
汤二虎冒冒失失的把韩老实惹火了,自己拍拍屁股回了奉天城。
这屁股该怎么擦?
一个不留神就会把纸抠漏,整一手屎!
再说黄金那件事已经翻篇了,当时韩老实是凭本事拿走四成的黄金,愿赌服输,你个小辈儿的汤佐辅出来耍什么横?真是癞蛤蟆腚眼子插鹅毛——净装那飞禽走兽!
死的一点都不冤,谁让你踢到铁板了呢?
唉,摊子大了,人心也变了,队伍属实是有些不好带呀……
当然,张奉天与道德感强烈的大哥马龙潭还是不一样。
张奉天更多的是在埋怨汤二虎能请神不能送神——如果真能把韩老实按死,那也不是不好,而是挺好……
毕竟张奉天即便秉性还不错,但是既然能坐到这个位置,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道义,能讲肯定还是尽量讲。
但是不讲,也不是不行……
底线这玩意,张奉天确实是有,这在乱世确实是一个宝贵品质。确切说,就是张奉天的身上有人情味儿——但是,张奉天的底线,在必要情况下,也不是不能适当的往下降一降,再降一降……
所谓“芝兰当路,亦当铲锄”,更不用说韩老实这种无法无天的荆棘草。
实际这也就是张奉天还没有一统大关东,目前亟待搬开的大石头还有三块,即对内需要压服蠢蠢欲动的老三冯德麟,而对外则还要挤走吉省督军孟恩远、黑省督军毕桂芳。
否则呀,更没的说!
一统完成的大关东,一般情况下肯定是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物存在……
当然,更主要也是张奉天听了吴俊升的描述之后,感觉这个韩老实过于邪门。
事实上,但凡韩老实好拿捏一些,张奉天现在也绝不会坐在这里闲扯淡,早一道军令提头来见了……
别忘了,这是枭雄,而不是大庙里念经的姑子……
而枭雄都是知进退的,否则早无了。
那么既然没把握按死韩老实,就千万别惹毛楞人家,尤其是现在显然还有缓和余地,远远没到撕破脸地步。
假设已经彻底撕破脸,纵使韩老实再逆天,那张奉天也不会有半点的优柔寡断,肯定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哪怕拼掉他自己的一条老命……
老辈儿的哥三个坐在宽大舒适的太师椅上说着话,而小辈儿四个就只能站在旁边给伺候着,端茶倒水。
这时候,六子给岁数最小的张柏庭悄悄地使了一个眼色。
张柏庭摸了摸鼻子,有些打怵。
他是真不想出头吱声,奈何已经习惯了听从六子指示。
实际不止现在,他这一辈子都是对六子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就像他爹张作相之于张奉天那样,那真是父子两代人死心塌地分别为老帅与少帅卖命。
发昏当不了死,张柏庭只好咬了咬牙,站出来对着吴俊升说道:
“二大爷,我听五大爷说,你借给他的赛电枪好像是有点啥毛病,根本打不死人……”
吴俊升听了不由一愣,大脑袋瓜子晃了晃,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而张奉天和马龙潭也是愣了一下——这要是老疙瘩张作相在这,自然会呲儿这孩子两句:这场合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而且你咋能问这话呢,是不是皮子紧了!
请家法!
但是张作相此时不在,三个大爷也不能代替张作相教训人家孩子,而且这孩子毕竟才十四,还不知事呢!
吴俊升呼出一口气,道:“呜——小久子呀,这事儿是你五大爷亲口说的吗?”
张柏庭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脖子一梗梗:
“昂!就是他说的!”
张奉天却是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六子一眼,把六子吓得一缩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