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跪着,不叫你们起来,谁都不许动,否则,军棍伺候!”
操练场上,一排士兵跪在尖锐的碎石上,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
尖锐的碎石扎在膝盖上,那种刺痛,锥心透骨。
叶小七突然感到自己的膝盖也猛的刺痛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膝盖,才发觉那刺痛不过是幻觉。
那些伤疤,早就结痂,也早就不痛了,只留下丑陋的疤痕,时刻提醒叶小七,那样尖锐的碎石,他也跪过。甚至,那种尖锐,是故意弄出来的尖,特别锐利。
那训练场的教官手举马鞭,在跪着的队伍后头缓缓的走着,看到哪个身子歪了一点,他那马鞭,便毫不犹豫打下去,在士兵后背抽出一条血印来。
叶小七眼神一凛。
那马鞭,是特制的,带着倒刺。
他可太熟悉了。
长时间跪在碎石上,那种锥痛,几乎不可能不调整跪姿。因而,每个人的后背,都毫不例外的带着被鞭打后的血痕。
新伤叠着旧痕。
初冬的薄雪,夹杂着细雨,落在那些跪着的士兵裸背上,他们一个个冻得嘴唇发紫,身子歪歪斜斜,几乎支撑不住。
叶小七仿佛视而不见,大摇大摆的越过操练场边缘,去到操练场后面普通士兵的营地。
“站住!你是何人?此地不是你逗留的地方,快快离开!”
有侍卫拦住叶小七去路。
叶小七不慌不忙的掏出一块令牌,那是老军医给他的行医令牌,有了这块行医令牌,他可以在军营到处走动。
老军医已经把叶小七视为自己的接班人人选,宝贝得很。
何况叶小七又得翟大将军另眼相看,老军医更笃定自己的选择了,恨不得当场就让叶小七跟他拜师学艺。
看到叶小七手里的行医令牌,那侍卫顿时放松警惕:“原来是新来的大夫,还这么年轻。您是来巡查清洁的?”
在军营,军医还有督查兵士营地是否保持清洁的任务,以防发生瘟疫。
“正是,”叶小七故作深沉:“师父让我走走看看,免得出了乱子。我刚从大将军那来,大将军也是这个意思。”
那侍卫听得叶小七竟能出入大将军营帐,顿时恭敬起来:“您随便看,若碰着不听训的,尽管说话,小的帮您教训人。”
叶小七摆摆手:“不用麻烦你了,都是小事,我自己能处理。”
那侍卫还在点头哈腰,叶小七已经越过他,往那乱糟糟的兵士营地走去。
此刻已是傍晚,大多兵士正领了饭食,回到自己的营帐吃饭。
饭食简单,无非是大饼就着简单的瓜菜汤。
瓜菜胡乱切成大小形状不一的块状,用大锅炖煮,已经软烂变色,看着跟猪食并无区别。
但那些兵士吃得津津有味,看起来,他们早就习惯了,觉着有大饼吃,已经很不错,至于那瓜菜汤,只要是热的,能下咽就成。
有了行医令牌,叶小七没再受到阻碍,他越过一个又一个营帐,走走停停。
营帐里的东西倒是齐整,但那味道让人作呕。臭袜烂鞋,还有长时间不洗澡的臭骚味,夹杂在一起,叶小七恨不得不呼吸。
叶小七走到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兵士跟前,那兵士正用树叶就着残雪,擦洗自己用过的碗。
“这位兄弟,这里头,没有清水洗碗?”叶小七看着那兵士洗碗动作,忍不住发问。
清水洗碗?他可想太多了吧?有水喝就不错了。
兵士看怪物一般盯了叶小七一会,确定不认识,没应他,自顾自转过身,甩了甩碗里的残雪,走进自己营帐。
那营帐,约莫住着七八个人,其他人估计去打饭吃饭还没回来。
叶小七跟进去,掏出自己的行医令牌:“我是新来的大夫,过来看看……”话没说完,叶小七自己闭了嘴,营帐里的恶臭直钻鼻孔,感觉一张嘴,就立马狠狠被灌进去一大口臭骚味。
那兵士斜眼瞧了一下叶小七手里的令牌,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瓮声瓮气说道:“又要命令咱们丢臭袜跟烂铺盖?”
叶小七一愣,转而明白了什么,赶紧摆手否认:“不不不,这么冷的天,铺盖再烂臭,那也能暖身不是?哪里能丢出去?不要命了不成?”
那兵士这才认真的上下打量叶小七一会,才接着开口:“那你这是?”
叶小七赶紧解释:“就是过来走走,看大家伙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诊治的?”
那兵士眼神更怪了:“你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没进过军营咋的?”
叶小七语结,他听不懂。
他当然听不懂。
军营里,寻常的头疼脑热不是个事。就算像操练场上那些被打得血淋淋的兵士,也大多没人有功夫理会,自己慢慢挨过去。
好了结痂,若不好,哪怕就这么死了,也就一张破草席的事。
破草一裹,野外一丢,不出两日,便成了那山里野兽的美餐。
这就是他们这些穷苦兵士的命。
那兵士见叶小七年轻,更不耐烦理会了:“滚滚滚!爱哪玩哪玩去,别拿咱们这些苦命人消遣。”
说着,他就往外推叶小七。
叶小七身子一转,那兵士手上滴溜溜滑过叶小七身侧,竟是扑了个空。
那兵士收回手,眉稍一挑:“喝!还会耍点功夫啊?来来来,跟你大爷我过两招,大爷刚吞了一张糟面饼子,硌得慌,正好消消食。”
说着,他两脚往下微蹲,摆出打架的劲头来。
叶小七退后两步,拱手施礼:“不敢不敢,小弟只是胡乱学了几招,见不得人。这次跟您搭话,就是想了解了解你们的生活,日后行医方便。”
那兵士见叶小七没有跟他掐架的意思,顿时兴趣索然,嘘嘘嘘的往外赶人:“去去去……我没功夫。”
叶小七没动,只定定看着他:“已经到了饭点,我看你们也领食吃了饭,夜已擦黑,为何操练场上还跪着人?还裸背受鞭打,他们犯着啥事了?”
那兵士往一张破旧的行军床上一躺:“还能为啥?完不成任务呗。”
“这大冷天的,仗刚打完,又有啥紧要任务?这样紧张?”叶小七继续追问。
那兵士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很快就恢复无所谓的样子。
“挑衅啊,你不知道?也是,你刚进来,哪里知道这些个猫狗污糟事?我也是在军营里呆了好些年头,才明白其中的关窍。”
叶小七咬着下唇:“挑衅珩王的队伍?”
“你以为还有谁?”
“为何?”
那兵士皱眉道:“为着打仗呗,不打仗哪来的军粮?不打仗怎有理由跟朝廷拿军饷?哪有大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