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十七垂头跪了下去。这一跪,温瑾川无奈闭了嘴。
蓝色瓷瓶重新回到了十七手中,手指轻轻蘸取了药膏,那粘稠的质感突然让他很难过。
这么重的伤,这么浓的血腥味。在院内那么久,他却没有发现。
淡淡的看着那些伤口,表情看似平静,可是心底里早已揪成一团,疼得他慌了心神。
沾着伤药的手指细致地在伤口上滑动,药膏逐渐覆盖了那些本人触及不到的伤痕,血腥味也被药香所取代。
十七整个身子都在紧绷,动作虽然平稳,可心中的波澜却无法平息。
边上药边道歉。
他不该说那些话伤人。
不该没有及时发现这些伤。
不该如此疏忽。
... ...
温瑾川没有回应,不过身体开始放松。他整整两日没睡,感受着后背传来的触感,困意来袭。
伤口处理完毕,十七抬眼看去时,温瑾川已经睡着了。
他为他穿好里衣,收好瓷瓶解开穴道后,跪在了原地。
十七就那样静静地跪着,目光始终停留在温瑾川的侧脸上。
略显疲惫的轮廓勾勒出完美的线条,把他看的失神。
晃了晃头,暗骂自己两声,强行拉回思绪后开始... ...反省。
温瑾川醒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睡了一会的脑袋瞬间清醒不少,手肘撑着床榻挣扎着起身,十七听到声响刚想张嘴,但最终还是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见人还跪着,温瑾川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他虽仍有气,但看到十七这般模样,心里又有些不忍。
“起来。”
十七低着头好像没听见。
“我叫你起来。”温瑾川加重了语气。
十七这才缓缓抬头,跪直上半身,勉强咧嘴一笑:“你饿吗?用不用我去准备些吃的。”
自从离开宁府住到这后,一日三餐都是十七准备。
原本这儿是有人专门下厨的,只不过被十七打发走了。
在淮茹怀着身孕的后几个月里,他因不放心,大部分都守在灶房看厨娘如何做菜。
现在的他,手艺比之前可谓进步不少。
见他没有要起的心思,温瑾川担心他的膝盖,只好点头。
其实,他也确实饿了。
十七得到应允,立刻起身前往灶房。准备食材时特别认真,像是急于通过这种方式弥补过错。
没有做大菜,他怕耗时太长不想让房间里的人等太久,便只做了几道可口的小菜。
不多时,几碟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便摆在了托盘上。
他端着进了房间,没有放桌上,而是端去了床边,又跪了下去。
举着托盘,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温瑾川不太高兴:“你是在跟你自己斗气,还是在跟我斗气?”
十七摇头:“我在认错。”
他的回答,让温瑾川呼吸停滞。
普通人家做错了事,大多数撒娇求饶,就能轻易获得原谅。
然而,十七不同,在望月山庄的二十年,规矩随着惩罚一遍遍烙在了他的心底。
每每犯错,罚跪倒成了最小的惩罚,若主子不满意,什么刑罚都能上身。
何时认错,怎么认错,都能让他痛上好几天。
于是十七深刻明白,犯了错必须第一时间认错,而且要认得彻底,认得真心,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放桌上。”温瑾川再次开口道。
十七本意是自己举着,温瑾川也就不用下床。可奈何床上的人不满意,他也就不敢坚持。
桌边是他膝行过去的,不敢起身。温瑾川还没说原谅他,他只能保持这种低姿态。
饭菜摆上桌,十七想挪回原地时,温瑾川叹了口气,下床走到桌前坐下。
十七担心的看着他,怕他牵扯到后背的那些伤口,直到入座,也没见那人不适,这才放心。乖巧的垂着头跪在旁边,活像一副小孩听训得模样。
可他已经二十有一了,不是小孩子。这么一想,脸颊开始发烫。
温瑾川夹起一块菜放入口中,味道很不错。虽然十七住到他这有七天,但公事太忙,忙到他每日只有晚上回来。有时一天也不见不到人。
这一顿,是一年后温瑾川吃到他亲手做的第一顿,比一年前做的好太多。
“起来,一起吃。”
十七摇了摇头。
温瑾川放下筷子,手掌抬起他的脸,语气不太好:“你打算一直这样?”
十七的眼神有些飘忽,“你还生气吗?”
温瑾川无奈地笑了,“我要是生气你该怎么办?”
十七舔了舔嘴唇,“你可以罚我...以前在山庄犯了错会受罚。但是罚完,你就不许生气了。”
温瑾川难受的心慌,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最后停下来说:“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十七不确定地抬头,他知道的吧。:“我不该说那些话,但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安抚淮茹,不是...真心...”
温瑾川无奈摇头,“不对。”
话落,跪着的人明显有了慌乱。
搞半天,他连做错了什么,为何惹他生气的原由都弄错了,手心急得冒出了汗。
温瑾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着他焦急的样子解释:“你那番话我不会怪你,我只怪我自己。你不相信我会对你好,不敢相信我爱你,是正常的。”
爱... ...
十七愣住了,大脑火速接受这段话,拼尽全力去明白这段话。
温瑾川在说什么?爱?
爱谁?不可能会是他的,对,不可能。
温瑾川接着说:“我生气,是你对我的隐瞒,是你的不听话。”他再次坐下,指尖碰了碰茶杯而后收回。“十七,你看似听话,其实没人能够左右你。”
上药时,温瑾川不让他帮忙是故意的。他就想看十七担心得不行,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模样。
谁知道他敢点他穴。
一件小事,让他又想起杀萧怀宇一事,一年了,还是没有变。看似听话。实则骨子里最为倔强。
“以后不会了... ...”
“你会,你改不了。”
后边的话十七没了心思去思考,也没了心思反省。
他整个脑子被方才那段话浸满。
他说的‘不相信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时候十七真是一根筋,一句话能让他想很久很久。
温瑾川在桌面扣了两下,音量无奈拔高:“还不起来,是要把你的腿跪废吗?还是说,你故意这么做,想让我心疼。”
十七捏着手心,指甲都快抠进肉里。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他突然抬头问道:“你会...心疼吗...”
坐着的人挑眉,想也未想,回道:“会。”
... ...
回得这么直白,这么不假思索倒是让十七一时不知所措。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十七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温瑾川看着他这样子,轻笑一声,换了个语气说话:“我不喜欢你这样。”
十七又垂下了头:“你以前说,我在你面前只能跪。”
温瑾川突然有种无奈,感觉如何教都教不会的无奈。
不过十七这一句,与他心中所想倒也没什么差别。
他是喜欢看他跪在自己眼前的模样,喜欢他恭顺时的模样。
这会让他感到一种掌控与满足。
但曾经说出口的这句话,只是带着恨意而出。
“如今我们天天见,难不成你要天天跪?十七,别总是一根筋。”
十七睫毛颤了两下,这才想起桌上的菜,都快凉了。
他为温瑾川倒了杯茶水,训了他这么久,一定渴了。“你先吃...我...我自己捋捋。”
温瑾川被他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捋捋?他说的哪句话需要捋,哪句话听不明白?
“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问我。”
十七张了张嘴,他真的有个问题想问,但又不敢。
“现在不问,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残忍的话一出,十七急的重新抬头,顺手扯住了他的裤角。
温瑾川皱眉,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到底该如何帮他除去... ...
“你...刚才说不相信...‘不相信我会爱你’... ...是...是什么...”
“我们十七何时变成了结巴?”
十七咽了口唾沫,对上了他的视线。“所以是什么意思?”
“很难理解吗?”温瑾川不着急回答,他真的太喜欢看他懵懂又焦急的模样。
跪着的人用力点头,真的很难懂。他怕不是自己理解的含义,又怕给自己希望。
他想亲耳听到对面的人说出,好让他死心。
可惜温瑾川没有回答。
“我说了,你不是不懂,而是不相信。我就算怎么解释,你也不会信。”
“我...我...”十七紧张的挤出了声音,随后安静下来,换了个问题。
“你的伤怎么弄的?”
“没什么,天陵城出现了梵天宗的人。”
“被他们伤的?”
“嗯。”
十七的眸子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变得狠厉,温瑾川看出了他的心思。
瞧,又要不听话了。
端着刚倒满的茶水直接泼向十七的脸颊,冷着脸:“清醒了?”
被泼的人睫毛轻颤,舔了两下嘴唇后点头。
茶杯被温瑾川带着怒意扣回桌面:“你要是再敢私自行动,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十七没敢擦脸上的水渍,他重新倒了杯茶双手举到了温瑾川面前。
“不会的,我不会做什么。”
温瑾川不知他这句话是真是假,可方才的眼神他没有看错。
原以为十七的心思很好猜,可时隔一年,他发现这人变了很多。
“我可以起来了么?”
“方才让你起你不听,怎么,跪不住了?”
手中的茶杯没人接,他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双腿传来的痛感,有些懊恼刚才为什么不顺着温瑾川的话起身。
这下好了,受苦的还是自己。
而温瑾川是故意的,他这次得让他好好记着,逞强可没有好果子吃。
筷子重新握回手里,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时不时还传来几句夸奖的话。“我们十七手艺进步了,这味道都比得上宫里的御厨。”
这话明显夸大,让十七尴尬的红了脸。
忙了一天还受了伤,上完药后又休息了这么久,是真的饿了。
很快,桌上的菜被一扫而光,随即起身。故意绕过十七往床榻走去。
十七借机抬起一条腿说道:“我去收拾。”
“不用。”
淡淡的两个字,十七嘴角轻抽,不情不愿的把刚抬起来的腿重新放下。
又过了好一会,实在跪不住的十七开始求饶,温瑾川只当作听不见。
过了好半晌,见求饶无用,十七泄了气,不再说话。
当以为自己要跪上一整夜时,身子突然被抱了起来。
“你...”
“知道错了?”
十七急忙点头:“知道了。”
温瑾川抱着十七来到床边,将他放在床上。随即转身打开柜门。
作为医仙的徒弟,虽然没学到什么医术,但他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伤药。
各种名贵药材要多少有多少。
像温瑾川这种为朝廷卖命的人,李慕白离开之际,就给他留了满柜的药材。
十七享受着温瑾川的柔情,突然想起他问的那句话,‘你这么做是想让我心疼’
不得不承认,当时的他的的确确抱着一丝这种想法,当然,他也真的在反省。
眼睛不敢乱看,只敢盯着拿药的人。
裤子被脱下,膝盖骨已经红肿了一大片。
“以后,不要轻易再跪了。”
十七小声嘀咕:“犯了错也可以不跪吗?”
温瑾川内心轻笑,这人顺着杆子再往上爬啊。涂药的手故意重重按了几分,疼得十七冷汗都要冒出来。
“你说呢?”
十七立即摇头:“我知道了。”
药膏脱涂抹完,温瑾川侧身躺下,手臂自然地揽过十七。十七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后慢慢放松下来。
“你还会受伤吗?”十七问。
“会。”温瑾川不想骗他,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骗得了多久呢。
梵天宗的人陆续在天陵城现身,身手又没几个人能降得住,只能靠他和白倾尘以及宫内少数高手去制衡,受伤在所难免。
十七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