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倾尘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去到碧水巷时,见到的是这副场景。
院落中央,十七垂眸跪着。双膝前方不远处躺着一块较长的木板。
而温瑾川则坐在石凳上,一句话都不说。
“哟,我来的是不是不凑巧?”
他漫步走到温瑾川身边,随意地坐在另一张石凳上,斜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十七,又转头望向温瑾川,嘴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伤口如何?有没有恶化。”
温瑾川淡淡摇头,拾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沿着桌面慢慢推到了他的面前。“谢谢。”
白倾尘不客气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故意问道:“谢我什么?”
平常的温瑾川见他这般不正经,肯定会回怼几句。但今天却只是沉默着,眼神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半晌后再次开口道谢。“你为我做的,多到我已经还不起了。”
“我没想要你还。”白倾尘不以为意。
若不是因为温瑾川,他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不然哪来的机会体验这世间百态。
哪来的机会让他过上从小向往的洒脱姿态。
温瑾川的眉目满是感激,尤其是在救了他师弟的这件事上,如果有一天,白倾尘开口要他命,他断不会犹豫一秒。“我知道,你总说报恩,可你的恩早就报完了。”
“我不全是报恩。”白倾尘放下茶盏,少有的正经。“我把你当朋友,我相信,若是我出事你也会救我。”
两人默契般沉默,心照不宣。
不经意间瞥见还在罚跪之人,思索一番开口:“为何罚他?”
“御林卫抓到了几个梵天宗的探子,从他们身上搜到了信件,他不愿拿出来。正好,你去帮我抢来。”
... ...
十七碰了碰腰间。
他不是不愿拿出,而是温瑾川重伤刚醒,不想让他为这些事担忧。
他自己能解决。
只是眼下这情况,不拿不行。
十七妥协,终是从腰间取出了一叠密封的信件,膝行上前,双手奉上。
温瑾川没接,冷着脸:“现在知道拿出来了?”
十七委屈:“这些事我都可以做,你伤还没好... ...”
白倾尘伸手拿过,扫了一眼封面的字迹,然后将其收入怀中,对两人点了点头:“我来处理。”
信件还是没留的住,十七一阵懊恼,这跪白受了。
“看他抖的,这是跪了多久?”
闻言,温瑾川这才把视线重新放回院中还在罚跪的人身上。
“不过一个时辰罢了。”温瑾川淡淡地说。
白倾尘挑了挑眉,“你昏迷的这几日,他替你接手了御林卫,四处奔波,没怎么休息过。”
话刚说完,温瑾川稀奇的望向他,“你居然会为他求情。”
说这话时,白倾尘自己也挺意外的。
也许这几日,十七的手段中了他心意。一直不停歇的除掉了好几个魔教分支点。
杀人也是丝毫不眨眼。
这若是跟着处处善心大发的温瑾川,除掉梵天宗不知得猴年马月去了。
“不是求情,实话实说罢了。这不是怕你罚完心疼。”
温瑾川轻哼,“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你俩倒是挺合拍。”
院中凉风刮过,十七抖得更加厉害。
再过不久,应该就要下雪了吧。
他本就穿得不多,再加上地面湿滑,双腿已经控制不住的打颤。
偷偷抬眸望向面前闲谈的两人,心里嘟囔着要罚早点罚,罚完他也好休息。
可跪了一个时辰,温瑾川却一直把他晾在这,心里只能默默叫苦。
“虽说犯错该罚,但我觉得他没有做错。瑾川,是你太优柔寡断了。”
温瑾川听了这话,别过头。
白倾尘继续道:“你是不知,这几日梵天宗有多安分。若按你的性子,只会让他们更加猖狂。”
“你来这,不止是来看我伤势的吧?”
白倾尘笑了笑,看了眼十七而后又转向对面之人:“宁夫人已经启程来天陵了。”
嗓音不大,但却足够让院中三人都能听到。十七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眼中迅速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喜悦。
温瑾川抿唇,给自己倒了杯茶。好像早有预料。
“你知道?”
“我怎会不知。”
宁夫人愿意来天陵,还是他耍了些小心思。
白倾尘不在乎他如何得知,本来就是来送消息的,既然知道了他也不再久留。
“你要去哪?”温瑾川问。
“进宫。”
说到这,温瑾川一同起身,在与白倾尘聊这段话之前,他也本想进宫面圣。
不过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送人至院门外后,温瑾川重新步入院中。走到十七面前,低头看着他。
“起来。”
十七小心翼翼抬头,窃窃问道:“不罚我?”
“罚,明日再罚。”
“为何明日?”
问题太多,温瑾川不太想回答,
“进来。”
看着温瑾川转身进屋,十七立即撑地而起。刚进房间,他又来了问题。
“夫人...当真要来天陵城...”
“十七。”温瑾川打断了十七的话。“我累了。”
十七听到温瑾川的话,立即识趣地收回了所有想问的问题。他上前几步,来到温瑾川的身边,轻手轻脚地开始为温瑾川更衣。
可手刚触碰到温瑾川胸前时,便被大力的压在了床上。
“我可以不管,但日后办事我会跟着。你所作所为我会看在眼里,你自己思量。”
十七咽了口唾沫,猛的点头。
“至于宁夫人,我答应过你的事没有忘,算下路程,明日一早她就会到天陵。”
“谢谢...”
“以后有事我们共同承担,不要总想着自己解决。可以做到吗?”
十七红了眼角:“可以...”
“腿疼不疼。”
“还...还好...”
温瑾川笑了:“还好那就是没跪够,没关系。明日一早接着跪。”
“... ...”
十七嘴角抽搐,以往不都是直接罚完吗?哪有欠着的?
不知道温瑾川在玩什么把戏,十七也不多想。替他换下外衣,前戏还未开始,他的身子便开始打颤。
“都没开始,你抖什么。”
“我... ...”
只要是在温瑾川的床上,他的身子便软得不行。
十七原以为惩罚从板子换到了床上,可是才折磨了一会,温瑾川便停下让他休息。
这突如其来的怜惜让十七有些不知所措。他望着温瑾川,眼睛里满是疑惑。
温瑾川摸着十七的头发,说道:“急什么,明日过后有你受得。”
十七红了脸,窝在温瑾川怀中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十七突然惊醒。想起昨晚的话,他立即穿衣下床。
稍微收拾了一下后打开房门,只见温瑾川已经坐在院中等候,木板还在原地躺着。
不知温瑾川何时醒的,醒了多久,等了有多久?这些会不会也会被算在接下来的惩罚里。
不再多想,立即走过去面向温瑾川而跪。
“把小久唤来。”
十七眸底闪过一丝难堪,但还是照做。一声口哨响起,小久立即从暗中现身。
见十七跪在那,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行礼。只能尴尬的站在一旁。
眼珠子不着痕迹的四下看去,不远处那熟悉的板子让他手心发烫。
内心直叹:不会吧... ...宁公子又要挨罚?能不能找别人打啊,我还想多活几年啊... ...
“宁公子...你们这是...”
十七也不太明白温瑾川想做什么。罚板子昨日就可罚完,为何非得是现在?
可温瑾川没有再发话,只是闭着眼。
十七看得仔细,闭眼之人看似在小憩,但他的耳朵却动了动。
随后嘴角一勾:“老规矩,趴好。”
十七听话的俯身,手肘撑地。
“打吧。”
额...小久恍惚。
十七将头埋下,低声下令:“打。”
“打...多少?”小久冷汗直冒,倒是给他说个数啊。
温瑾川看着顺从的十七,故意吓他:“打到我满意为止。”
果然,此话一出,跪趴的人明显瑟缩。
十七一愣,昨夜不都原谅他了吗?为何今日一早罚这么重?
在板子呼来之际,温瑾川莫名补了句:“等会聪明点。”
对于这句话,十七没听懂。
小久忍着哆嗦,第一下板子落下。
力度很轻,然而这次温瑾川却没说加重力度。 但十几下板子上身,虽说不重,但总归是疼的。 打到第二十下时,温瑾川突然抬头,眉头微微一挑:“来了。”
院外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
尘土随着马蹄的翻飞,形成了一道雾墙。紧接着,近二十多匹骏马在院外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马蹄声瞬间消失,只剩下尘土在空中慢慢沉降。
小久挥舞板子的手停在了半空,警惕的望向院门。
暗中蛰伏的御林卫顿时出动,将贸然闯入碧水巷的二十多人团团围住。
其中一匹马背上的男子朗声开口:“都是自己人,各位不要冲动。”
十七忍不住抬头张望,温瑾川上前一步,俯身蹲在十七耳边说道:“让御林卫退下。”
见有人擅闯,十七刚要起身,可肩膀却被死死按着。
“跪好,让御林卫退下。十七,相信我。”
十七抬头看了眼温瑾川,他随即转头冲着小久扬了扬头,小久会意,领命出了院门,挥手示意,御林卫的所有人便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暗处,仿佛从未出现。
外面二十多人,只见一女人带着怒意下马,二话不说闯入,熟悉的身影踏进,十七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宁夫人见到跪趴在地,狼狈的十七心疼的呼吸一滞,果然如那些人所说,十七整日被他们主子取乐,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了。
联想到一年前温瑾川对待十七的模样,宁夫人深信不疑,这不立即带着十二司赶往天陵,只为替十七撑腰。
宁夫人快步走向十七,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出。她蹲下身将十七抱在怀里哭喊:“娘亲来晚了,是娘亲不好... ...”
十七被茫然的抱在怀里,下颚抵在宁夫人的肩头,视线却不明的盯着温瑾川。
一瞬间,他好似明白了温瑾川的那句“等会聪明点。”的用意。
屋外的几名男子见人已经带到,两步踏入院中冲着温瑾川点了下头后迅速离开。
十二司安顿好马匹后,一并踏入。
这才刚进来,只听宁夫人带着哭腔下令:“给我杀了温瑾川。”
...
月衡有些犹豫,身侧的清羽扯了下他的衣袖后带头握剑冲向温瑾川。
十七惊愕,立即推开宁夫人挡在了温瑾川面前。
宁夫人不敢置信的指着他:“十七!他那么对你,你还护着他!”
十七皱着眉头,急忙解释:“不是的... ...”
“我亲眼所见他这般对你,十七,你给我让开!他如何对的你,娘亲都会给你讨回来。”
乱了乱了。
十七脑子急得不行,而温瑾川还在一旁添油加醋。
“宁夫人来得太晚,方才只是开胃小菜,您要是有兴致不妨坐下来,瞧瞧我后面是也怎么折磨他的?”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本就已经乱成一团的十七,只见温瑾川又添了一把火。
为了安抚宁夫人的怒意,无奈之下他低低唤了声:“娘,您听我解释。”
陌生的字眼,就这么被他轻易叫出。原来也不是很难。
宁夫人一愣,怒意消退,转换而来的是惊讶...“你叫我什么?”
送他离开前的那一晚没叫,却为了温瑾川而改口,但这声称谓还是让她又开始抽泣。
十七上前,乖巧的站在宁夫人身前垂头。猜测着温瑾川的用意。
“他答应我会平安带你们回来,可您又不愿来天陵...他也是没办法,才故意这么说,只是我没想到,您真的会因为我...来了...”
宁夫人眼眶红了又红。
“我当然会来,你是我儿子,怎么能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
十七笑了:“我没事,您别担心。”
“可刚才我分明看见... ...”
“是我做错了事,该罚。娘亲一路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
宁夫人看看十七,又看看温瑾川,心中已有了计较。她拉着十七的手:“日后有娘亲在,他不敢对你做什么。”
一侧的温瑾川耸肩:“自然,宁夫人在我又如何敢欺负十七,还望宁夫人一直在,可别到时候又弃他而去。”
宁夫人冲他翻了个白眼,拉着十七进了别的屋。
十二司在小久的安排下,一同散去。